第157章
  算了。
  挣扎半晌,林烟湄抿抿唇,悄然爬下了床。江晚璃病着,她不能欺人太甚。
  然而,揣着遗憾总是别扭的。
  于是,临走前,她从衣柜里顺走了一件江晚璃的寝衣,偷摸塞进行囊。
  “林姑娘—”
  便是此时,身后传来气音呼唤。
  林烟湄回眸瞧去,乌瑞正踮着脚往屋内挤,掌心托着昨夜她换掉的锦袍,往她身前塞:
  “您换上这个,扛风保暖。属下连夜弄干净还熏了香呐。”
  “这…太麻烦你了。”
  林烟湄抚着平整光洁的衣袍,意外之余,亦暖心到不知所措:“多谢,等我回来…嗯,请你吃好的。”
  她的身边人,好似全比她更重视应考一事,不惜为此付出诸多心血。
  让她顿觉压力倍增,一旦落榜,该怎么面对大家啊。
  “客气啥?”乌瑞掩唇笑笑,帮她系好脖下玉扣,好心催促:
  “您快些,思卿早在门口等急啦,莫误时辰。”
  “嗯!”
  林烟湄稍一莞尔,郑重颔首后,背起书匣走了。
  院门轻慢合拢,发出微弱的“吱呀”声。
  床上的江晚璃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看向床头的乌瑞:“她走了?”
  “放心,都按您交待的打点好了,蓝绸袍子套上身,贡院守卫知道护着谁。”乌瑞笑盈盈端来水盆:“装病彻夜,辛苦您了,洗漱后用碗肉羹?”
  江晚璃却不大放心,揉着太阳穴反复思量:“暖手炉装着没?还有个小套袖,露手指的。”
  “属下亲自塞的。”
  乌瑞忍不住挖苦她:“属下办大事或有欠缺,但这点杂活还不至于弄差。殿下遇上湄娘的事儿,真真是谁也不信,不如您乔装追去算了。”
  “胆肥了?”江晚璃悬手沥了沥水:“我要吃湄儿买的羊肉,去端。”
  “遵命—”
  乌瑞俏皮拖起长音。
  “咚咚!”
  应承的话音未落,院门突兀叩响。
  “谁?”
  主仆二人尽皆警觉起来,面面相觑了刹那。
  此宅名义上是林烟湄的,平日除却找茬的,无人搅扰,眼下外间天色不过蒙蒙亮,正主刚走,谁会来?
  江晚璃反应快些,唯恐小鬼落了东西,急于撵乌瑞去看:“别愣着,万一是湄儿呢。”
  乌瑞只得小跑出去探查。
  她透过门缝,捕捉到的却是一瘦削陌生的身影,脸前飘着白胡须。
  背于身后的手悄然捏上匕首,她只将门拉开一条缝:“您找谁?”
  “我是此坊里正,奉上头命令核查住户,东家可在?”来人客气询问,说话时精明老辣的视线一直往院内逡巡,脚也在小幅前进:
  “听街坊说,你家不是一个人,住多少得登记多少人,容我进去瞧瞧?”
  “哦…”乌瑞脑筋飞转,理清禁得住查的人员数额后,抬手拦着人周旋道:
  “您看天色尚早,家里都是女子,还未起身,不方便外人来啊。东家是举子,今儿去贡院了,好些天才回,家中现有六人,皆是杂役。您等东家回来再登记?”
  “哈…”
  闻言,老人闪身朝墙外招招手,几名穿衙役制服的年轻女子相继现身:
  “女眷我们查,清点下人数即可,不碍事。”
  乌瑞怔忡当场。
  她早先从未听闻,京中百姓会遭此盘查啊?这和搜家有区别吗?
  “等等,你们可有公文?没凭据的话,岂非私闯民宅,欺侮外乡人?”
  “有。”
  老人中气十足应一声,从衣襟里摸出张盖着京兆尹大印的文书,举给了乌瑞。
  “看清楚了?小姑娘可别妨碍公干,给你家举人招麻烦不好吧?”
  放出公文后,他原本温存的模样顷刻被皮笑肉不笑的奸猾取代,挥手示意衙役:
  “别愣着,速查速决!”
  “诶别闯!都没起呐!哎呀!”
  乌瑞孤身拦不住,情急之下,又是跺脚又是喊的,只希求大伙听见示警,随机应变。
  她则一溜烟堵向正房,试图给江晚璃遮掩些:
  “这是东家书房,古书很多,里头没人,就别进了。”
  “让让,例行检查。”
  女差官手持长刀,油盐不进地将她扒拉走了。
  她迅速尾随进去,屋里空荡荡的,床上被褥整齐,衣架干净,确实空无一人。
  差官仔细搜查一圈,方出门寻里正:“人头无误,但东西厢房五人,被褥有六套。”
  “对对,那人送东家去了。”
  乌瑞压下狐疑,忙追出来解释。
  里正捋着长胡子忖度良久,来了句阴阳怪调:“你家举人要七人随侍,派头不小啊。”
  “呵…我们算与她交好的朋友,应考事大,来帮忙。”乌瑞尬笑道。
  “雇佣买卖文书拿来看看?”里正不依不饶:“友人充作随侍入京可不合规。”
  “有的。”
  乌瑞耐着性子,回房翻出江晚璃一早备下的假文书,手法飞快给人翻阅一通,连纸边都没让糟老头子碰到,便收回袖间,下起逐客令:
  “我们只为省些钱,该办的手续一样不缺,没犯律例罢?您公干完了没?”
  半点疏漏查不出,里正无处发难,悻悻收了队。
  乌瑞目送这群人消失于巷口,才回身落锁,大跨步扑向正房:“姑娘?您在哪?”
  “拉我一把。”
  虚弱求助自衣柜底下的缝隙传出。
  乌瑞趴地上寻觅好久,才对上一双闪亮的眸子,惊得她瞠目结舌,忙伸手去拽蜷缩成一张薄饼的江晚璃:“您怎藏这了,压到骨头没?”
  “还好,我瘦。”
  灰头土脸的江晚璃爬出来,瞅着满身蛛网,嫌弃不已地撇了嘴:“巡防营这群天杀的!”
  那缝隙外人瞧去,充其量能塞只猫咪,普通成人身形绝对藏不下。她也是走投无路,不得已钻了进去。
  “您怎知是巡防营?她们自称京兆府的。”乌瑞疑道。
  “官靴底花纹不同。”
  江晚璃觑眸盯着院门,幽幽一叹:“看来有人闻到味了,近来小心行事。”
  “是,”乌瑞提议:“属下烧水去,您沐浴下?”
  “不必了,更衣罢,我昨夜没睡,白日补觉。”江晚璃困到哈欠连连。
  “好。”乌瑞走向衣柜,翻找多时,忍不住喃喃:“奇怪,您的寝衣呢?我明明放这了。”
  第119章 故里草木深
  二月十五,泠月照影,清风拂漪,难得寂静。
  院墙外响起“梆!”的更鼓声。
  徘徊廊下半晌的江晚璃听得响动,敛回视线垂瞰阶前的水洼,其间映着轮皎圆的白盘,盘中随风摇曳的玉面,却满含惆怅。
  她努力对着倒影,勾起唇又弯了眸。
  一抹笑靥浮现,透着鲜明的刻意,假惺惺又略显滑稽。
  于是,她嫌弃蹙眉,拂袖至后厨问乌瑞:“湄儿还未回,你出去找找?”
  傍晚会试落幕,贡院大开,算着时辰,天擦黑林烟湄就能归家的。江晚璃虽称病没去接人,但她派了个名唤雨儿的随侍陪思卿同去,按理不至于出闪失。
  左等右等不见人,提前备好的菜肴热过数遍,都要温成烂泥了!
  “刚刚雨儿不是先带只烧鸡回来了吗,姑娘再等等?”乌瑞闷头往灶膛添柴:“午后思卿嫌您点的菜清淡,扬言带湄娘去吃酒,就她那炮仗性子,没准真拐人去酒楼了。”
  “去什么酒楼,今夜城中酒楼吵得很,湄儿不会喜欢。”
  江晚璃抱臂在旁,隐约闻到些烟熏火燎的味,诧异道:“锅里味道不太对,菜糊了?”
  “烧鸡味啊,属下热热它。”乌瑞回应时,特意起身揭锅给江晚璃瞧了瞧:
  “您把心放肚里吧,媚娘一直当您病着,怎么着都会回家吃的。她打发雨儿先回,约莫是怕您饿,这会子兴许在酒楼排队等着端回好吃好喝呢。您也知人多,可不耗时吗?”
  江晚璃不喜浓重的荤味,蒸汽升腾的刹那,她便闪身移到了门外。
  乌瑞所言,倒也说得通。可自从经历过渤海府秋闱当晚小鬼失踪一事后,遇上今夜这相似情形,她的心里就是七上八下不安稳,等得抓心挠肝的。
  焦躁萦怀的人,腿脚闲不住,在廊下来回转陀螺。
  颀长的影子随着她的步伐,晃啊晃…
  看得乌瑞头晕,不得已出门劝她:“外头凉,下过雨潮气太重,您回房等?”
  “再等半刻,不见人你就去找。”
  江晚璃侧目乜向这扒着门框摆出讨好假笑的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拔腿回了正房廊前,继续游荡。
  穹天上的月影,好似又亮堂了些,衬得积雨的长街明一片暗一块的。
  稍不留神,一脚踩坑里,“噗唧”声落,必有水光迸溅。
  “你撒手,又要把我劫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