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指腹染黑了一大块!
  “湄儿你看!”她匆匆举着手指给林烟湄看:“这墨迹不够干!”
  呆滞的小人如木偶般垂下无神的视线,缓缓眯了眯眼,眉间起伏不休。
  似在努力修复脑海中绷断的弦。
  没一会,她杏眼倏地瞪圆,撒丫子往外跑:“她在京城!”
  “等等我…”江晚璃反应过来也提裙追去:“备马!把府里健全的都喊出来。”
  *
  朝阳漫梢之际,京城内沿街巷巡察半晌的士兵悉数列队往西城门去了。
  路边采购的百姓忍不住闲聊:“一大清早这么大阵仗,是有逃犯?”
  “管它呢,瞧着都奔城外了,咱城里应该安全。”
  …
  城郊山坡光秃秃的树林里,有片荒芜的乱葬岗。
  瑟瑟西风穿梭期间,萧条尤甚。
  林烟湄站在树林尽头,直勾勾凝视密林深处那道模糊身影,近乎绝望地带着哭腔哀求:
  “师傅,您松手,出来跟我谈谈行吗…”
  一手握引线、一手挟持言锦仪的寸瑶不为所动,许是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去身后的坟丘:“你带着身后的兵回去,听话。”
  “我不听!”
  林烟湄声嘶力竭地抗议:“您敢引燃火药,我就冲进去,一起炸死算了!”
  “胡闹,想想你娘,懂事些好么?”
  寸瑶捏着匕首的手在抖,一个不留神,刀刃刺破了言锦仪的脖颈,留下一道血痕:
  “我把她和你看顾成人的这些年,无时不刻不在思念瑶瑶。扪心自问,我无愧华王也无愧林家,放我走吧,独自活在这世上,我太苦了。”
  “我懂事不了!”
  林烟湄哽咽着瘫坐在地,哭得撕心裂肺。
  凭什么,眼看着局势越来越好,仇恨将了,身边人却要用这种方式刺激她…
  与此同时,错后半步的江晚璃悄然倒退,在合围兵士中寻到乌瑞,与人附耳了几句:“快”。
  乌瑞急吼吼打马走了。
  江晚璃又折返原位,试图拽林烟湄起来。可小鬼好像没了骨头,任她怎么提,也提不起。
  她心头腾地涌起一股子火气,厉声质问寸瑶:“你心事了却,便不顾身边人的感受了?自私自利要把自己炸成灰,可曾想过日后湄儿想起今日场景,将是何等悲痛?”
  寸瑶也不忍,有心撺掇江晚璃:“你带她走,我从没想让她知道。怪你俩太聪明,竟知道来搜乱葬岗…有那么多兵,弄走一个人不难罢?”
  此提议过耳,江晚璃被噎住了,气得眼前阵阵发黑。
  她不合时宜地心疼起林烟湄,小鬼跟着这群疯子过了十几年,能长成这般乐观坚韧心性,值得一句“上苍庇佑”!
  “咯噔、咯噔…”
  两方僵持之际,山脚传来了轮椅转动声。江晚璃听得动静,紧走两步迎着,接替乌瑞把轮椅推来林烟湄身侧。
  神智从未清醒的林雁柔依旧只认衣服不认人:“娘怎么坐地上哭?”
  衣袖突兀被人拽住,林烟湄错愕抬眼,看见面前的疯娘,脑子嗡嗡的,忙催促江晚璃:“阿姊快把她弄走,她受不住刺激啊。”
  江晚璃意味不明地凝视她须臾,推动了轮椅。
  怎奈,轨迹不是折返,而是推着林雁柔往树林里去。
  寸瑶登时慌了阵脚:“你作甚?停下,把她送走!”
  江晚璃激将道:“炸罢,你真了无牵挂就尽管炸。反正是丢个烂摊子给湄儿,疯娘再疯一点,无非是湄儿更辛苦些,你不心疼也不在意的,对么?反正湄儿坚强懂事,有苦自己扛,对么?”
  说这话时,她身后曾追来仓促虚浮的脚步,但当她说完,那脚步又退回去了。
  江晚璃忐忑的心顿时有了底气,揣着不满又讥讽几句。*
  心智退化如孩童的林雁柔看不懂局面,因人多害羞,回头闹着找“阿娘”。
  林烟湄起初是蒙的,当乌瑞递来拨浪鼓的一刹,她咬牙拿定主意,蹲去轮椅边强颜欢笑逗起人,唯盼林雁柔安分待在这,能待多久待多久。
  最后,寸瑶被逼得没了法子,恨道:“我与她同归于尽,仇怨终结不好吗!”
  “哪有这般容易?”
  江晚璃专往她心口捅刀:“言锦仪,你告诉她,北疆宝华楼的刺杀,可是你做的?”
  失血过多快要晕厥的言锦仪听得这话,慌忙反驳:“没!我没有!殿下救我!谢翊安疯了!宝华楼是什么地方我哪知道!”
  寸瑶讶异至极,难以置信般勒紧言锦仪的脖子:
  “老毒妇,死到临头还嘴硬!三十年前你纠结瑞丹劫杀…”
  “我…没…呃…”
  言锦仪喘息艰难,脸涨得通红,挣扎着自证:“杀华王女儿是…我授意南国谍者所为…时过境迁…我虽知萧岭有余孽苟活…可她难成气候…用不着脏我的手…”
  “铛—”
  闻声,寸瑶大幅抖动的手再攥不住刀,匕首应声而落。
  人也颓唐地愣掉:“南国人?”
  禁卫见状,一窝蜂冲过去制服俩人,小心卸掉了寸瑶身上的火药管。
  另一边,江晚璃确信局面得控,忽如离弦箭般扑向林烟湄,把失魂落魄的泪人揽进怀里:“没事了…不许再说死,我不准你死,再难的事也能解决掉。”
  林烟湄挂在她肩头,一声不吭。
  直到禁卫押着言锦仪行至身边,她突然伸手扯住人,拿失焦的眼打量这老妇:
  “你,勾结南国,杀我亲眷?”
  言锦仪愣了愣,随即仰头大笑:“是又怎样?天道好轮回啊,都是果报哈哈!”
  乌瑞唯恐这人再刺激林烟湄,猛地拽人一下,想赶紧弄走。
  林烟湄却攥住言锦仪的裙摆不放:“宝华楼不是你干的又是谁?刺客刀法、武器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领头的也是一伙人,骗子。”
  “…?”
  癫狂的笑霎时止住,言锦仪狐疑回视林烟湄,嘴角浮现些蔑笑,但没维持多久又化作一声惋惜怅叹:
  “终究是棋差一招,算计我一生?…瑞丹,你赢了。”
  劳神过度的林烟湄听不太懂:“什么意思?”
  言锦仪看也不看她,更不肯再开口了,只管盯着泥土苦笑。
  “押走。”
  江晚璃不愿林烟湄揣着混沌思绪多想,便吩咐乌瑞带人离开。
  方才那一问,其实她心里也没底,只想拖延时间让寸瑶疲劳来着…炸出内情全然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言锦仪的感慨林烟湄不懂,她却是懂了:
  三十多年前,言锦仪借刀杀人,利用瑞丹的南国谍网暗桩,做灭杀流放犯的脏活。同年国史记载,言锦仪在渤海府的下属办过一桩漂亮的剿灭敌谍大案。
  按此人阴狠的路数推测,这所谓大案,应是言锦仪卸磨杀驴,目的得逞后反杀瑞丹下属的障眼法。
  奇怪的是,三十年后,江晚璃查出此办案下属疑似宝华楼行刺主使,而言锦仪却声称不知情,还说是被瑞丹算计了?
  难不成,是瑞丹三十年前就预先算计了言锦仪的算计,料定言锦仪兔死狗烹,提前买通了言党的人为己所用?如此一来,刺杀宝华楼众人是瑞丹授意暗谍所为?
  为的…是趁乱灭杀华王的另外一拨血脉,好为怜虹举兵成功后的唯一正统身份扫清障碍!
  确实说得通。
  万幸,当时林烟湄没在北境,逃过一劫。估摸着瑞丹在京城也没暗探,不然身为华王长孙的林烟湄不可能安然无恙,未遭刺杀。
  江晚璃越推测越后怕,再不敢深想,理智迫使她收敛思绪,搀起小鬼塞进马车,陪着人回了府。
  府中留守的乐华一早备好了安神汤,待俩人进门,各自强灌一碗,板着医者冷脸劝人回去睡一觉。
  江晚璃从善如流地应下,哄着心力交瘁的小鬼入了梦。等到梦里的呼吸平稳无波,她悄然起身,披上外衫直奔门口,无情打断廊下俩小鸳鸯难得的腻歪:
  “楚岚,跟我去诏狱。乐华,帮我看顾湄儿,别让她出府乱跑。”
  有些事,了断需趁早。
  第142章 退位
  朗月高悬晚风清。
  饱睡半日的林烟湄转醒时,脑子发蒙有点断片儿,可能是那碗安神汤药效过猛导致的。
  屋内苦守的乐华杵着新拐杖缓踱到床头看发愣的小傻子:“饿吗?”
  神思恍惚的林烟湄还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迷茫盯住她的拐,兀自打岔:
  “阿姊的审美不错,此等简练风格适合姐姐。”
  乐华侧目抿了抿唇。
  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屁孩不可爱。
  她也学人自说自话:“若不饿,府外备着马车,进宫去找殿下罢,她今晚约莫回不来。”
  “进宫?”
  林烟湄这才醒过神儿,恍然环视屋子:“阿姊几时起身的?怎不叫我呢?”
  乐华腹诽,殿下又非心思大条的,也比不得小鬼承受力强,出这么些事,怎么可能睡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