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看,她的思维从来都是连贯又分散、而不失清晰逻辑的。
  确实想得太多,却不无道理。
  要怪就怪西里斯·布莱克他长着这张会让人不自觉降低道德要求的脸吧,仿佛自带艺术之美的“光晕”3,按本雅明的话所说,艺术的神秘性、模糊性、独一无二性和本真性、不可接近性和膜拜性(即距离感)所组成的“光晕”美学具备独特的魅力——她总是当他一件艺术杰作般欣赏。
  现在她是时候让他的“光晕”消失了。
  对她过于特别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西里斯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这次惹上了麻烦,莱姆斯·卢平清醒后对这荒诞的“玩笑”大为恼火:
  “……我随时会咬死他的!” 莱姆斯第一次这么大声地讲话,要不是詹姆拦在中间、他差点想冲上前拎起西里斯的领子打一架,“你做事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多少想想后果!别那么自私、别那么‘布莱克’行不行?!”
  后半句还难得嘲讽了那最禁忌的字眼、也就是他出身的家族。
  连詹姆都觉得这玩笑开大了,会闹出人命,那天晚上听着西里斯不经意洋洋自得的提及,他瞬间脸色一变、不假思索地跑出宿舍,一路飞奔到打人柳底下……
  回忆起来,后怕之情油然而生。
  对朋友向来很宽容的詹姆相信他不是蓄意而是一时被厌恶冲昏头脑,相处多年、亲密有如自己堪比没有血缘的兄弟,他怎么可能是漠视人命的家伙呢?他这一回是犯傻了没错,可不至于被指摘成“泯灭人性的罪犯”。
  然而詹姆也知道,要西里斯这高傲的个性来低头认错是天方夜谭,估计他这一辈子都不会为谁低下那高贵的头颅,这大概归咎于他的以己度人:他既不计较朋友的小错(比如他没指责过彼得协助偷论文的事)、也不想朋友计较他的小错(毋庸置疑,他认为鼻涕精是生是死属于小问题)
  本来气得够呛的莱姆斯见他这副冷淡的反应,心里更火大了。
  俩人谁都不搭理谁,一个是太过别扭,另一个则是不想消气。
  为调解两好友间的矛盾,詹姆急得团团转,要么在莱姆斯跟前哀声叹气西里斯又挨了骂、他可怖的妈妈禁止他回家过圣诞节、还连生活费都不管啦;要么跟西里斯说莱姆斯因为差点咬伤了人而陷入自责、见到食物都反胃想吐、好几天没吃饭云云……两边说的都是假话,所幸两边都各退一步,逐渐在彼此的会意中和好。
  过了几天,他们开始重新搭话了。
  詹姆对自己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行为很是自豪。
  但显然,西里斯仍在为别的事苦恼。
  哎呀,詹姆一拍脑袋:他忘了见证那个惊险夜晚的还有韦勒克。
  埃尔弗里德最近忙得基本不见人影,除本就繁琐的各科学业,她还参加变形学论文比赛,帮忙编写拉文克劳的校庆音乐剧剧本,报名明年的高级魔药学知识竞赛……她让忙碌变成自己的挡箭牌,她在合理化自己的躲避。
  除非西里斯是白痴,要他这个从小待在阴晴不定的母亲旁边长大的、察言观色几乎刻进本能的家伙忽略她的默默远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重点在于,她是出于怜悯心泛滥的天性、还是为鼻涕精打抱不平?这答案对他很重要,他一直感觉她对鼻涕精十分宽容。
  接下来烦恼的是,他该怎么找到她、又该怎么开口问呢?他突然发现自己做不到像三年级那样鲁莽却直白地质问她了——“你干嘛躲我?” 仅仅简单的一句,他居然感到一丝类似焦虑的情绪,好像害怕她会回答:“因为你让我恐惧。”
  有生以来,他首次后悔自己的决定:早知道那天就不对西弗勒斯·斯内普说那一句话了。
  为别人而辗转反侧,西里斯如今才有所体会。白天上课时她看也不看他一眼,深夜他梦见她冷冷地看着自己、无情地说道:“我的事和你没关系,布莱克。”
  猛地睁开眼,天花顶的帷幔被夜色染成红与黑,四周一片昏暗,耳边是詹姆踢走被褥的动静、彼得有规律地打着呼噜、莱姆斯翻过身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被吓醒了。
  事实上天地良心,埃尔弗里德并没有在故意给他摆脸色,她听课总是非常专注,百分百的注意力在课本和教授上,哪儿管得了他的胡思乱想?他的忧虑明显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
  看来跟她开门见山对话有必要提上日程。他不由自主地皱紧眉,一边走去选修课的教室一边想着,最近总要回宿舍补午觉、导致下午的课频繁迟到受罚,这倒不算什么,他和詹姆在霍格沃茨是出了名的闯祸精,管理员的表格上密密麻麻都是他们被关禁闭的记录。
  刚路过四楼走廊一个角落,听见了熟悉的名字、他一下子停住脚步,隔着一堵墙,他恰巧撞上一场戏剧化的展开——
  “……我真的很喜欢你,韦勒克……你可不可以让我以目前朋友的身份继续留在你身边,有一天你出于怜悯或许给我一个机会?”
  花哨又的确足够动听的深情,恰到好处的卑微,象征纯情腼腆和紧张,声线轻微地发抖,语气虔诚得如同在一座神像前做祷告,所有元素都被这位表白人士处理得极致的完美。
  这些年西里斯听过无数种花样不一的告白,没有一个是像现在这样独特而到位的。
  一瞬间,他在她短暂几秒的沉默中,五腹六脏像是被人狠狠抓着扯出喉咙、忐忑不安得好想重重叹一口气。
  “抱歉,我是没有考虑谈恋爱的想法。” 他听到她平静的声音中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尴尬,“不过,这不影响我们的友情,我们依然会是朋友……”
  果不其然的老好人惯例答案。
  “那太好了!谢谢你愿意这么做。” 那个男生庆幸地说。
  这时西里斯又觉得自己被拉扯的内脏消失不见,空洞而沉闷的感受铺垫盖地淹没了下来。
  对方及时转移了话题提到比赛等正经事,气氛顿时被缓和不少、恢复了寻常。
  等他反应过来,两个人早已走远。
  严格意义上,埃尔弗里德并不算万人迷,她待人接物总有隐约的距离感,想锲而不舍地靠近她需要勇气,捅破窗户纸不止要胆量还得运气加持。他相信那位男生已经很熟悉她,才如此了解她不擅长直接残酷回绝的性格,只要他们还在接触一天,对方就永远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先决条件。
  不知为什么,想到这里,他更不高兴了,伴随着莫名的愤懑,这股愤懑打破了他最初的顾虑,他没再迟疑、在下一个转弯处叫住了他们——
  “等等。” 他这下看清了那个赫奇帕奇男学生,个子不低(但当然远没他高就是了)有点眼熟,可惜想不起名字、也不重要,他转而看了看神情浮现着淡淡诧异的埃尔弗里德,若无其事地说:“聊两句吧韦勒克……如果你不赶时间。”
  说是这么说,但他可不希望真的听到她赶时间的回答。他一个要去上选修的人都为了她逃课呢,要知道麻瓜选修是他唯一比较感兴趣且会耐心听的一门课。
  好在她点了点头,站在她旁边的赫奇帕奇也从善如流地先行离开。
  上课铃打响,走廊彻底静悄悄的,只剩下他们俩人。
  “……什么事?” 她耐不住沉默,率先问道。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下意识的第一想法又不过脑地跑了出来。
  她愣了愣,然后无奈地苦笑一下:“我没理由生你的气,布莱克。”
  尽管她的神态很平和,从她站的距离、她双手抱着书挡在胸前、并用了一个许久没提过的称呼,种种细节无不彰显着她刻意的疏远。
  是,她无疑充满温情,可这属于表象;真相则是:她的理智跟她的感情一样多,她的判断力难以容忍在她角度来看属于严重的劣根性,假若她得不到合理的解释,她将会决绝、固执地离开,他清楚这一点。
  “……没有想过后果,是我的问题。” 他自认自己在她面前藏不住秘密,诚实地说:“我也的确不在乎鼻涕精的安全。但是,我只想确定,在我跟你坦白后,你能不能也坦诚地告诉我,这一插曲会是你远离我的开始。”
  这一刻她反倒回不了话了,眉毛不知不觉中蹙起、眼神里明灭着混合意外与错愕、怅惘和无措的复杂深意,她暗暗提起一口气,紧闭着嘴,思索着她应该答复的言语。
  见她已被唤起同情,他乘胜追击接着道:
  “为我最好的朋友我能够做任何事。” 他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说完,随即挫败无力地反问:“可能我对待重视的人和厌恶的人是两个极端——而这真的有那么糟糕吗?韦勒克。”
  在听这一段话之前,詹姆·波特找过她,急切地说明那天晚上拦下狼人化的莱姆斯也有西里斯的功劳,她其实已经不太想听这种主观倾向性太强的辩解,直到她听见詹姆说出论文抄袭案被一朝解决的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