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会议室陷入两难的沉默。坐中间位置的法官敲着钢笔笔头,良久,面露难色道:
  “……这物证,本来确实就很薄弱。” 这一句话令在场的俩人一个凝重一个喜形于色,法官无奈地接着道:“你们搜房子的事太冒然了,会在民众前失去公信力的,都是死者的情况下预判其一是嫌疑犯,得先存在有力证人才可以,但是你们连人证都没有就先找物证3,这已经破坏了米兰达原则,泰特,这案子物证上庭的合理性我不能给你批通过。”
  “基于人证物证不全,我认为应该撤销这整个动议!”诺曼进一步要求。
  “48小时以内仍没有直接证人,恕我跟你的老板直言,这荒唐的诉讼没法奉陪了,泰特。”法官说完决议,解散了答辩会。
  出门走在幽长的回廊上,执行官对公诉律师轻蔑地说:“你该为你接这份工作而羞愧,诺曼。”
  “哦?由于我戳破了你们体制的谎言?抱歉,我不知道争取正义这有什么不光彩。”
  “得了吧,你为的不是公正,而是头衔。”她板着脸说道:“别以为我们不清楚,要不是赶上了大选期间,当工党心中英雄这种事又怎么入得了你的法眼。”
  诺曼微笑着沉默了会儿,“分部办公室应该不闲吧,伦敦多得是刑事案等着你呢泰特小姐,那些犯人可还活着逍遥法外……”
  他们相互轻蔑地看了看彼此,在楼梯口分头离开。
  返回科克沃斯已将近正午,埃尔弗里德到家门口摘下了吊坠,在客厅等得心急如焚的瓦伦娜第一时间冲过来问:“你去哪了?!为什么连一张便条都不留?”女儿消失的一个多小时里她已经快联想到上百种极端情况,再过半小时埃尔还不回家,她就会拿起电话报警,意识到自己一时语气很重,她稍微缓和了点:“……一声不吭外出,我会很担心的。”
  “没事,我在周围逛了逛而已。”埃尔弗里德淡淡地笑了笑,拍拍妈妈的肩膀以示安慰,“我们午饭要吃点什么?”
  “……我刚才害怕得不行,哪有心情做饭。”瓦伦娜不悦地小声道。
  “抱歉抱歉,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埃尔甚至在轻松地开玩笑。
  母女在厨房祥和安静地煮好午餐,仿佛一切如常。
  作为一名已经经过大半人生阅历的女巫,瓦伦娜不可能感觉不到诡异,越是正常的表面越是暗含着一种不正常。
  极致的悲伤将走过每一个阶段,从否认,愤怒,矛盾,到忧郁,接受,任何一环处理不当就会陷入扭曲的痛苦,愤怒朝外演变狂躁,愤怒向内演变抑郁……埃尔弗里德顺从地配合心理医生服药,神情淡淡地聆听,眼睛像风平浪静的海面,让人在从中找不出一丝不对劲。
  可正是如此才令人觉得可怕。好比冰山下的景观,深海下未知的危险。
  许多人都寄来了慰问的信件,不论亲疏。
  不过,没有一人有机会见她。
  今年是唯独没有分享礼物的圣诞节。
  寒假几乎都守在健康状况本来就不太好的阿尔法德舅舅身边、西里斯也很牵挂她过得如何,麻瓜社会政治的东西他不懂,怕就怕在——哦,她这个头脑是不会做傻事。
  但聪明人最可能会成就顶尖的以暴制暴。尽管他很难想象平时连说狠话不太擅长的她会变得像自己一样: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然而,一位曾久居象牙塔以为外边的世界跟书里描述同样美好的理想主义者,接二连三遭受残酷的挫败,难道一个人的理智永远能战胜得了癫狂吗。
  西里斯避免自己乱想的方法很不道德,对此他形式上唾弃了一下这做法,行动上依然如故:凭借去年帮过她造科克沃斯镇地图的记忆,他大致搞好一份简略版的伦敦地图,且因为这些年她接受过他不少礼物,附着魔法记忆点的物品会留下痕迹,她的实时动态很好被标记。
  “……这只是出于关心。”
  “不,这就是监视,我看你比她疯得多,劝你先管管自己的精神状态,大脚板。”詹姆·波特不买账地挖苦说。
  二月份,在霍格沃茨的最后四个月开启,开学这一天他早早来到车站,过不久挽着詹姆的莉莉也来了,始终不见埃尔弗里德。
  “她不来上学?”
  莉莉忧心忡忡地叹了叹气:“她说想待在家歇一会。”
  “好吧。”他也猜得到。
  詹姆多嘴问了一句:“她妈妈陪着她的吧。”
  “我想会的,韦勒克夫人这一个多月都没去上班。”莉莉忽然奇怪地说:“我以为她会打电话告诉我。”
  “什么意思?她不打电话你怎么知道的她请假。”
  “她特地到了我们平时汇合的地方才说的。”莉莉回忆道,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莫名其妙。
  “……糟了。”西里斯蓦地脸色一变,扔下行李跑出了车厢。
  “喂、大脚板你干嘛去?!”
  “帮我请假叉子!”
  丢下这一句话,霎时消失在人来人往的火车站。
  其实大多数纯血家族都是在伦敦西北部定居,对东部并不熟悉的西里斯看着来不及精细绘制的地图第一次品尝到焦头烂额的情绪,上面显示埃尔弗里德正在去的方向,沃里克郡、那是什么鬼地方?!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住宅区又是哪里打哪里,他不得不庆幸自己的踪丝已经消失,抽出了魔杖使用方向咒语。
  对比起寻迹者的手足无措,埃尔弗里德·韦勒克悠然自得找到钉在靶子上目标的人、一路上畅通无阻——她已经到了,眼前这一栋典型而标准的中产阶级住所正是弗朗西斯科·诺曼的家。这些天她为这一刻耐心等待得太久太久。
  今天是周末,休息日的第二天,大家都其乐融融的。诺曼在早餐桌边看着报纸,他的妻子给平底锅中的煎蛋香肠装盘,多美好的家庭生活啊——
  “我看又是街区那群讨厌鬼小孩子偷偷打开的后门窗户!冷风都跑进来了、真烦!”
  “噢,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弗兰克……毕竟爱丽丝很喜欢跟他们一块儿玩。”
  环顾客厅,壁炉边还挂着小孩子最爱的卡通羊毛袜,电视柜摆了几张照片,他们有一个独生女儿、看样子不超过五岁。
  这时候,埃尔弗里德已经产生了打消计划的念头。
  却就在下一秒,一场对话又将她从理性的边缘拉了回来。
  “送来的花篮子真碍地方……鸡蛋倒可以留下。”
  “别这样,都是邻居的心意。”
  “我看他们可不是对我的心意。”弗朗西斯科·诺曼不屑地说:“瞧瞧,要我说,他们为的就只是工党选票。”
  “所以那个出租车司机真的是和爱尔兰共和军一伙儿的?”
  “谁在意呐,一辆车四个人死得灰烬也不剩,地方检察纯属和工会过不去,自讨没趣纠结这个案子。”
  “说是这么说,死者们的家属始终会追究的吧……”
  “就算证实得了又怎样?一个财产堪忧的死人,且境内没有亲属,赔偿都找不着门路。”
  妻子犹豫着小声道:“或许他们只是想要真相。”
  “真相值得了几个钱,为这大费周章,还不是碰上了大选,两党拉锯战,谁真心想管那几个倒霉蛋……无论如何,我的事业总算有点起色啦,该说不说死人钱的确比活人的好赚。”诺曼把自己家也当成展示律政才能的场所,对着妻子侃侃而谈道。
  “他们为的是选票,你又为了什么呢,律师。”
  倏忽之间,一个恐怖的声音冷不丁地窜进空气中,响起的一刹那将俩人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的同时又看到从角落中瞬息就出现的人影。
  堪比石雕像高大锐利的骨骼包裹在黑色大衣里,投射下充斥压迫感的阴影,这明明是位年轻人,他们却嗅出危险的信号,不禁发憷地僵硬在原地,仅仅一秒钟,他们被尖叫堵住了喉咙、束手无策——
  束手无策的麻瓜,看看,在魔法面前他们简直手无缚鸡之力,看看,制服他们比喝水还要简单……埃尔弗里德摘下脖子的挂坠,一挥魔杖、昏迷咒击中正摸上电话话筒的女人,并让惊恐与愤怒共同涌上紫红色脸颊的诺曼挨了一记定身咒——他没法动弹了。
  “你、你是什么——什么东西?”即便料想过这一行会招致仇家,但想不到会招致怪物,他目眦尽裂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前估计没超过成年岁数的少女,她令人联想到伏尔加河冻结时一望无际的冰雪,是火焰点不燃的绝望严寒。
  “robert·a·wellek.” 她念出一个略显耳熟的名字,诺曼颤抖着沉思了半秒、才想起那是谁,这反应让她无声的愤怒看起来更可怕——嘴角神经质地轻微动了动,紧闭的双唇似乎是在掩饰自己正狠狠地咬牙切齿,两只眼瞳看似温和平淡地注视着他、却是连一眨都不眨的,“……你看不出来吗,律师先生,我为什么大费周章地‘打扰’你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