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真奇怪,她听到这种话没半点不悦,还感到挺好笑的。
  “抱歉,车子会赔偿给您的朋友。”
  “我不是在说钱,埃尔!” 希斯严肃地说:“你知不知道后续要面临的有多麻烦?”
  “请相信我不是在莽撞盲目地行动。这并非头脑一热的结果。” 德鲁伊虽在非洲不算少见,好天赋可是凤毛麟角的,就算偷不成金杯,协助她完成其他任务一样绰绰有余,站在大局观的角度,能换取信任、受点皮肉伤不足挂齿;而且对付人渣总不能依旧讲究文明,她已经口头警告过无数遍。
  “我宁愿你是头脑一热,因为你深思熟虑过后还是再牺牲自己的安全,埃尔,我可以纵容你常拜托我化解烦人的难题,可我不想有愧于亨利他们,假如他们还在世,我敢肯定绝不会让你置于如此境地——”
  “但是他们并不在,不是吗。” 情不自禁宣泄出几分延迟的苦涩与压抑,埃尔弗里德神情凝重,迅速地打断道:“如果我告诉您,其实这都是他们希望我做到的呢。”
  病房内的一片死寂被三声敲门打破,两名麻瓜警员进门要求单独面谈做笔录。
  案件牵连的要素无疑不简单,道德层面上“见义勇为”这词固然好听,法律层面对此的定义则没那么直白和浅显。
  不论如何,蓄意撞车造成的伤害是客观存在的,尤其“客观”的还有她外籍人员的身份、目击证人是一个黑户未成年另一个有案底、躺医院重症科的是个白种男人这三个关键现象。
  接下来的状况不言而喻,纽约地检须代表“受害者”、即实际是施害未遂的男子,行使所谓正义的制裁权威来起诉她,哪个级别的罪名仍在商议中。
  当然,上述种种对于女巫来说压根不是问题,她完全能一走了之,然而她没有,到最后也没有。
  意想不到,雷古勒斯竟来拜访她,无非是叫她别奉陪麻瓜这些荒唐的过场:
  “……听着,金库的事我们再想办法,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不能就这么走掉,他们会把黑锅全扣在克莱尔她们的头上的。我没有在麻瓜世界发展的需要,她们则很难说,倘若她们仍旧不肯接受我的提议,我只是不想看到她们被赶走或更多恶意的排挤。” 她耐心地解释道。
  “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非要为陌生人做到这地步?” 雷古勒斯无法理解地皱紧眉头。
  她语塞了下,眼里浮现出复杂的情绪、好像做错题目被老师责怪的难堪,底气不太足地回答:“我总有种直觉……我应该做这个决定。再何况她们确实需要帮助。”
  “我不认为小偷小摸和出卖自我的人值得可怜。” 他冷冷道,“你也别对她们抱有幻想,她们不会为此感激或效忠你。”
  “克莱尔从小在破败的福利院长大,瑞斯的父亲磕药成瘾,她们哪有得选。”
  “她们选了做小偷和雏.妓,韦勒克。”
  “你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抱歉,但你真的不能这么说。” 没忍住难受的情感,埃尔弗里德的眼神是愤懑混合着伤心,她牵强地稳住平和又坚定的语气,失望与本不愿直言的痛苦令她的声线有一丝颤抖:“我们在权利与义务分裂的文明时代不知所措5,更不应指责困在里面的人,于你而言唾手可得的东西,对选择不了出身的她们而言是永远望尘莫及的一整个世界……你可以随意评价我,不管是虚伪亦或是愚蠢……我会为我们的合作承担所有责任。”
  事已至此,话也说到这份上,雷古勒斯再度在跟她的争论中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任由她的执意,他自行继续调查谢菲家族与沙菲克家族的联系。
  出院被重新传唤回警局,她的两手被铐起,平淡而疲惫地聆听着警探为她阅读米兰达权利。显而易见,地检办公室提出以一级过失杀人罪,二级过失伤害两项罪名起诉她——是的,过了短短两晚,货车上的男人居然死了,哪怕他的死因与意外基本无关。
  按照规定会分配给她一位公诉律师,在漫长的等待里,命运对她开了个讽刺得直直刺痛内心的玩笑——
  为她辩护的律师是弗朗西斯科·诺曼。
  看清稻草黄头发男人敲门走进问询室的那一秒钟,埃尔弗里德以为自己是在接连应对极端事件的过程中终于被折磨疯了、于是产生幻觉。
  可现实自然正如眼前所见,两年多以前她最痛恨的、差点被她扣动扳机一枪崩穿脑袋的人,那时只以一记一忘皆空烫下句点、原来不属于真正的结尾,现在他提着公文包充满活力地对僵在座位的她宣布:
  “放宽心吧孩子,我不会让你像个傻瓜似地上法庭的。” 诺曼翻着文件坐下,“我们直奔要题吧,请尽量还原当时事发的细节。”
  尽管深知他不可能认得出自己,她找到思绪的第一时间还是将绝望混乱的困惑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知所云,诺曼幽默地回道:“两小时前我坐在办公室,秘书把你的卷宗递给我,我看完就冒着大塞车的风险赶来警局咯。”
  “不是。” 她竭力维持即将逃离的冷静,佯装若无其事,“你的口音……你不是当地人。”
  “噢对,我原本在伦敦。” 他一边对照着文件拿钢笔往纸上写着什么、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搬来纽约两年了……我清楚这儿的程序,这案子可能不会耗多久。”
  “那为什么你会搬到纽约就业,在伦敦被吊销了牌照?” 沉入谷底的埃尔终究抓不住理性,仿佛有一根钢针从喉咙贯穿到胸腔,忍耐的疼痛铭心刻骨。
  听罢愣了愣的诺曼没计较这失礼的措辞,他停下笔,推走纸张,她以为他是被气得要离开,不料他只站起踱步至窗前,无奈地耸耸肩膀,否定说:
  “我怎么可能被吊销牌照。事实上我在伦敦混得刚有起色,是我的妻子要搬走……好啦好啦,咱们能不能结案再闲聊。”
  “我要见警探。” 她面不改色道:“我请求换一名公诉律师。”
  “哎你这小朋友,有够不讲道理!” 诺曼起初颇为气急,尔后大概是误以为她质疑他的专业水平,率先镇定地补充:“你知道我胜诉的战绩有多少吗?特别是像你的特殊案情,我让控方节节败退的经验比外边的公诉多得多。要不是看你实在冤枉,令我想到自己也有个女儿……请你听着,弗利小姐,外面那堆公诉办公室都对你这趟浑水敬而远之,除了我你找不到别人。我能理解你现在很焦虑,但相信我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
  沉默了一会儿,她问:“……你知道克莱尔和瑞斯她们的律师是谁么?他们禁止我见别的涉案人员。”
  “她们被暂时关在女子拘留所。”
  “你说什么?”
  “很不公平对不对,只因为她们的边缘身份,被鉴定成非法逗留,险些要以共犯的名义也起诉她们。” 诺曼严厉地劝解道:“所以,你更要坚持到案件的胜利啊。”
  当年论文抄袭案在魔法部静得能听见秒针动静的法庭,埃尔弗里德手足无措,五年过去,今天站在嘈杂拥堵的麻瓜初级法院聆讯室,耳边是诺曼为她争取降低保释金的义正言辞:“……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是一名背负学贷的失业者,检方在证据不充足的情况下仍选择上庭,15万保释金并不合理——”
  希斯保释了她。正式上庭前诺曼多次强调她该说与不该说的言语有哪些。两天后,高级法院第35号聆讯室座无虚席,记录员按打字机的响动使整间法庭更显静谧,她和诺曼坐在辩方席位,证人席上坐着的是那天的酒吧员工。
  “皮埃尔先生,请问12月8日晚九时到凌晨,你是否在库瑞酒吧值班?” 地区检察官执行长询问。
  “是的。”
  “请问您认不认识被害让·梅森先生?”
  “当然认识。他一星期起码来三个晚上。”
  “请问当晚您有没有留意他坐在哪儿,跟哪些人聊过天?”
  “他就喜欢坐在吧台的位置。” 服务员比划着,“只和我们几个熟悉伙计聊,他不爱跟陌生人讲话。”
  “大约十时至十一时,您有没有看到他拉着一个十四五岁的白人女孩出门。”
  “没有。我记得十点三十分有一场橄榄球转播赛,他特地叫我把电视机的音量调大呢。”
  “您非常确定吗?”
  “确定。”
  “您当晚有没有在酒吧见过被告、坐在那边金头发的女士。”
  酒吧服务员认真注视着如芒在背的埃尔弗里德,摇了摇头:
  “我没有任何印象。”
  “谢谢,没有其余问题了。”
  交叉询问来到辩方,诺曼律师整理了西装衣领走上前。
  “皮埃尔先生,请问您一整晚直到下班都待在吧台,寸步不离吗。”
  “那倒没有,我总得为其他客人拿拿酒水什么的。”
  “为梅森先生调高电视音量后的一小时内,您离座了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