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陷入了周汀的怀里,她拥抱着我,在我眉心落下一个轻吻。我几近偏执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周汀的名字,周汀只是把几年前我送给她的话又送回给了我。
  她说,睡吧,离天亮还早。
  人们都说在夜晚沉沦,因为清醒的夜晚是最漫长空洞的存在。
  我问她,我睡醒还能看到你吗。若熬夜是慢性自杀,那失眠的我可能已经在死了成千上百万次了,我是无数个我中唯一的幸存者。
  我没有听到周汀的答案,我睡着了。
  我说过,周汀堪比特效安眠药,梦终于接受了我。
  梦中,我回到了那片埋葬海鸥的沙滩,对面就是海。沙子依旧是温热的,带着一股隐隐的腥咸味,混合着阳光烘烤后的潮湿感。周汀站在码头的另一端,她背对着我,白裙被海风吹得轻轻飘动。
  完美复刻了我拍的片子,只是这次不是江河和秦颂舟,余翎和周汀站在这里。
  我一步步走向她,脚下的沙子在消失,似乎无论我走多远,距离依旧没有缩短,我走她走,我停她停。我静站着,她也是,与天上的盘旋的海鸥相比,我们显得有些过分安静而格格不入。
  她突然回眸说,小翎,你要加油。
  绝望的太阳哭了,霞光透云落了下来,我也落下了泪一滴。
  清晨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时,清晨的凉意慢慢渗透进身体。我醒了,眼角还挂着梦中的泪。空气里漂浮着枕套晒过后的味道,人们总美其名曰为这是太阳的味道。我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梦境的残片还未完全散去,昨晚的每一个细节却清晰得像刻在脑海里。
  我分不清这到底是一场美梦还是一场梦魇了。
  我转过头,床边的位置空了。
  我开始小发雷霆,翻身下床光着脚就站在大理石上径直朝着屋外走去,去找周汀。
  周汀正趴在沙发上处理邮件,我直接趴到她身上一口啃了上去,跟动画片里那三头叠起来的熊一样。周汀轻轻嘶了一声,我向周汀抱怨她不在家没有人陪我,我会好难过好难过。周汀抱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冷不丁提出:
  “小翎,你喜欢小猫还是小狗?”
  我琢磨了一会儿说了小狗,小猫当然很好,但人总有所偏爱。周汀一拍手,说要领养条狗给我,我满脑子问号。
  我严肃地和她说这样不行,你太草率冲动了。周汀说不会啊,她早就在准备了,我问那你问我有什么用吗?她说没什么用,但是她知道我更喜欢小狗,所以一个月之前就定了小狗。
  我抬头问周汀我们有小狗了?
  她说对啊,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就可以去见它了。
  我开心的在客厅中央跳了古老的求雨舞,像个脱缰的陀螺一样乱转(其实就是开心的乱舞)。
  小狗是周汀朋友家大狗一个月前生的,那会儿主人正求爷爷告奶奶的希望有人领养,周汀看见了,就选了只小狗,等满月就把它接回家。
  到了主人家,就剩两条小狗了,一条是之前周汀选的,一条是被选剩下的小狗。我心里栓栓的,直接把他们都打包都带走了。
  周汀说到底是谁草率冲动?我说我只是不想让它成为最后选,成为别人剩下的小狗。
  养一条也是养,养两条也是养。
  当天下午我就抱了两只小狗回家,快乐地整人身上都冒着泡泡,双倍的。
  人生第一次有喜当妈的感觉,还喜提了双胞胎。
  小狗是魏玛猎犬,很少见到的品种,要我说它有点长得像灰色的拉布拉多。上次拍了德国人的狗,这回自己养了德国产小狗。
  两条小狗,一个小狗小姐是我选的,一个小狗先生是周汀选的。
  我和周汀一人拥有一个命名权,我问周汀小狗们该取什么名字好,周汀说用我们的名字来取字好了,我说这不行啊,我名字这俩字取出来都是跨物种的传说,又是"鱼"又是"鸟"的。
  周汀说这还不好办,鱼鸟为鲲鹏,叫大鹏不就好了,还可以鹏程万里。
  我没法驳回,周汀拥有小狗先生的命名权。
  我给小狗小姐取的名字叫粥米,粥谐音的是周,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希望它不要像周汀一样挑食,要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周汀也要好好吃饭。
  结果就是她挑的小狗用了她的名字,我挑的小狗用了我的名字。
  可能这就是名字传承的力量,小狗小姐粥米更亲周汀,小狗先生大鹏更亲我。
  狗都有偏爱,我总拉着粥米问它,粥米粥米,你爱余翎吗?粥米嫌我太聒噪,总是扭头不理我。我承认剪视频剪到一半拉着狗跳舞还问它爱不爱我的事情确实挺神经病的,不过大鹏倒是很喜欢。
  我知道粥米爱我,但它明显更偏爱周汀,像小小的狂风一样围绕我转圈的角色是大鹏。
  知道爱和感受爱是两码事。
  要是说有哪一天粥米更爱我的话,那可能是我突然决定把它和大鹏一起抱回家的那天吧。我日日左手拉着大鹏,右手牵着粥米,直到后来我左手手指出事故,只有一只手可以支撑我遛狗了,粥米它变得更粘我,遛弯时它总是紧紧贴在我的腿边。
  我想问它,粥米粥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虽说粥米可能打心底更喜欢周汀,我还是选择带走了粥米,周汀经常不在家,大鹏是个傻孩子,傻狗有傻福,它自己一个人也玩得不亦乐乎。但如果依粥米的敏感性格,以周汀工作强度,保不准就抑郁了,它需要有人陪。
  同极性才相斥,其实粥米更像我,敏感又倔强害怕孤独。没有周汀我也不开心,所以周汀才会领养小狗来陪我。
  但周汀搞错了主次顺序,这不是小狗可以解决的事情。
  粥米粥米不是周汀周汀。
  小狗不等于周汀。
  第31章 断指
  嘶,是白色。可能老天觉得我该看医生了吧。
  一睁开眼看到了墙上的电子挂种,一月十九日,晚上十点十六分,空气湿度百分之五十九,零下负七摄氏度,小雪,消毒水味。
  脑子昏昏的,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里,一个陌生又雪白的房间。
  动了动身子,没成功,有些力不从心,我感觉左半边身子是僵的,像是普罗米修斯被钉在高加索山脉上。心脏倒是很磅礴,在胸腔搏动着,告诉我还有生命的频率。
  呼吸不过来的我一直喘着粗气,它像落在地板上的糖水,粘腻的一直趴着我的肋骨往外头望。我很久没有体验过像跑完体测800米一样的感受了。
  天花板白的恍眼睛,我看到我姐了唉。我可能还没睡醒,毕竟我周围的环境相当陌生啊。余鸾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有好久没见她了,仔细算算有一年。
  我叫了声“姐”。
  她听见了,慌慌张张跑到床边伏下身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余鸾。
  我姐余鸾竟然哭了唉,真是神女落泪了。她低头看我,眼泪无声地滑落,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的手轻轻握住我的左手,贴上了她的脸。她颤抖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无从开口,哑然无声。
  我往上靠了靠,我才注意到我的左手。
  我问我姐,我手指嘞。
  我本来第一时间是想问我姐有没有见到周汀的,但还是算了。
  她只是一味说着对不起。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明明是我麻烦她了,她能来看我我己经很开心了呀。
  在二十一岁的十二月十九日,我意识到我永远失去了我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没有感觉到特别疼痛。十二月十九日的前一晚我甚至还整理了下我的社交账户,上传了"潮",也接了两个约拍。
  回想起来,事故就关于拍摄场地,再普通不过的白天了,普通得让人几乎忘记它的危险性。但那一瞬间,吊缆的断裂撕开了平静的空气,也撕裂了我与现实的联系。
  那天的光是很平稳的,不上不下。天气预报说有雪,但它一直没下。天空像一张被反复揉皱又摊平的白纸,什么也没有,安静得近乎迟钝。
  头顶吊缆突然发出了一声不属于这个环境巨响,是一种非常不对劲的声音,像是金属的骨头被人一把踩断,声音从头顶炸开,尖锐得让我耳膜立刻鼓了起来。
  接着,它便剧烈摇晃起来。
  有人在喊:“躲开——!”
  已经晚了。
  下一秒,那玩意儿真就断了——不是彻底地“啪”一下,而是带着撕裂感的断开,像有什么被粗暴地掰开撕碎。我甚至听到了它的痛。然后是轰的一声。左手本能地伸出去挡了挡,但那力量太大,根本抵不过。
  吊缆撕裂了,把我狠狠地砸入了超重的世界。
  我的左手也随着嘎嘎作响的吊缆撕裂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自己猛地摔向地面,左手被吊缆绳的断裂部分刮到,接着便是剧烈的疼痛。然后,周围一片混乱,我听到了工作人员急促的喊声,看到人们都涌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