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我能回忆起来所有的事情。
  结果就是医院联系家属,然后我躺在这里,上天剩了八分之十根手指给我。
  我姐连夜飞过来,想必因为我家属第一栏的联系方式是远在别州的我姐。
  奇怪的是我倒没有很悲痛很伤心,我还是能捧相机的。我只是有点困惑而已,感觉一切都有些不真实,失去的手指仿佛像自然剥落一样简单。
  我没哭,也哭不出来。哭是太实在的事了,而我现在,还不太相信自己已经失去了那两根手指。
  我听到了门外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带着一丝急促感。
  周汀赶到的时候,我姐去开的门,开门见到周汀后她好像突然不太开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我姐站在门口,没有让她进来。我后来才知道她在怪周汀,同场地的工作人员本来先用我的手机通讯录顶端打给了周汀,但没有打通,后续医院才联系了我姐。
  我断手不是姐的错,姐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可这同样不是周汀的错啊。
  我叫了声姐姐,俩人都回头看我。
  我突然有点想笑。
  我姐稍微移开视线,松开了门把手,给了周汀一个简短的回应:“进来吧。”周汀点头,走到我床边来了。
  周汀低着头,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断手,她的声音低得几近要融进空气里:“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想要抽回手,却被她握得更紧了。她的手微微颤抖,指尖有些冰凉。我抬头看她,正好对上她泛红的眼眶。你们为什么都要说对不起呢,只是因为我的手吗?
  我笑了笑,抬起还完好的那只手摆了摆,我说我右手还在,没事哒。
  周汀的表情瞬间绷紧了,她好像被我的话刺痛了一下,但又努力忍住情绪,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什么,把话又绞进了喉咙里。
  我姐在旁边看着这一幕,似乎更不高兴了,她抬了抬下巴,冷声道:“你还知道赶来?之前电话是打到你那儿的,结果人影都没见着。”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质问。周汀低下头,没辩解什么,只是说是她的问题。
  “姐!”我有些急了,忍不住打断了她,“能让我们单独聊聊么。”
  我姐没应,我说周汀不是外人,周汀是我的爱人。
  周汀和我怎么也不会想到,第一次见"家长"会是这种情况吧。
  我姐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但她依然没完全松口,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去给你倒点水。”然后转身出了房间,留下一阵轻轻的关门声。
  我的爱人可能真的是一片带沙的海湾,要不然她面上怎么会有咸咸的海水?当我抚上她的脸,水游刃有余地流淌至我的手心,打湿我的手心和伤口,我都怕我拇指上的茧子擦疼她的脸。我心痛地想亲吻海湾里水流的每一条分支。
  我突然想起来舒里问我,如果让我选,我选什么样的安葬方法。我说对于我这种睡不好觉的人来说,我要去个安静的地方,我要海葬。
  现在我改主意了,请把我葬在一片有枯草沙汀的海湾吧,这样当她泪水重涌时,就可以在我的身体上啜泣。
  她的鼻子和眼睛都承蒙了咸咸的水,我看着她的脸,心像被海潮一遍遍拍打得破碎又完整。我说周汀周汀,你莫要哭啊,不要流那么多的眼泪,笑笑好伐,我不想再看你哭了,再哭的话眼睛都要生锈了。
  她的眼里还带着些晶莹的水光,却没再掉下去。我就这么在只充满消毒水味的房间,又躺了好几天。
  医生见我恢愎的不错,宣告我可以合格出厂了,明天出院。我问我姐能不能今天晚上就走,我想回家,这里的味道一点也不好闻。我姐说不行,她第二天早上再来接我。
  可恶,早知如此,我应该先考个驾照的。
  出院前的晚上,周汀说要去天台吹风,却拒绝了我的陪伴。
  她说,小翎,你先睡吧。
  凌晨两点半我突然醒了,屋内黑压压的,我感觉到周汀还没睡着,我将脸颊贴了过去,然后闻到了烟草味。
  我拉着周汀咬耳朵说小话,我说我想回家了。我没有,但周汀有驾照啊。
  周汀一愣,然后不一会儿,她在凌晨三点就办好了证,带着我出院了。
  “你真的很冲动诶。”
  “你不是说想回家吗。”
  凌晨三点的街道空旷得像另一个世界,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束偶尔照亮人行道的边缘。不过我很开心很舒畅,我鼻子灵,所以很讨厌医院,乜讨厌消毒水的味道。空气中还有些冬夜的寒意,我披着周汀的外套,走在她旁边,手里提着简单的行李。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低头看路,默默牵着我的手。
  我摸了摸她外套的口袋,果然有烟盒,捏了下,少了半盒。
  医院外的停车场,她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然后替我系好安全带。我低头捉住她的手指,又仔细嗅了嗅,还沾着淡淡的烟草味。
  我说周汀你是臭小狗,她低头看我,帮我拉上了安全带,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绕到驾驶座坐下。发动引擎的声音低沉而平稳,车缓缓驶入凌晨的街道。
  “周汀。”我叫了她一声。
  “嗯?”她轻声应我。
  “借我个火机。”我从她借给我的外套里面,拿了根烟叼上。我兜里的火机不翼而飞了,可能是被钢筋压断了吧?
  她沉默了很久,等到我几乎以为她不会同意时,才听见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她伸手过来,要帮我点燃。我偏过头避开,嘴里咬着烟模糊地说:“我自己来。”
  我的左手不太听使唤了,它还没有和我的大脑同步,空荡荡的两根手指缺口似乎还带着点幻肢痛。我用右手接过火机,然后笨拙地用断手的拇指和剩下的两根指头扶稳烟。火苗在半空中晃了几下,终于燃起了烟头。
  我不是真的想抽烟,手里燃烧的只是个借口。我只是想用这点小小的动作,去哄周汀,让她不再那么伤心。
  我用断手夹烟笑着对周汀说姐姐你看,少两根是不是也没差,所以啊,你不要再为我伤心啦。
  我不知道周汀听进去了没有,我连自己差点都骗过去了。
  其实还是有差别,因为断手现在打不着火机,我才用左手扶烟,不是因为我愿意,而是因为它成了唯一能帮我的那只手,我本来是右撇子。
  断手的拇指和剩下的西根指头再怎么用力,也握不一个稍大的东西。
  我想我应该配个假肢了。
  手指一抖,带丝猩红烟灰从头抖落下来,落在我的右手背上。我被烫了一下,忍不住轻微皱了皱眉。我悄悄把手藏了起来,不给周汀看,我没看周汀,她应该没有注意到吧。
  也许她知道,也许她没有。
  但我姐肯定是不知道我有周汀这个内应,半夜就偷偷从医院溜出去了。
  她第二天早上跑空了,气的她打了六通电话就为了骂我。
  第32章 开春
  开春了啊。
  我也不清楚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很多人因为场地的事故摸到了我的账号。手机因为事故被砸烂了,所以当我重新登上账号看到那如洪流般的红点时,我懵懂无知的以为我被网暴了。
  当我翻阅过所有消息又把各大社交软件翻过一遍之后,我终于意识到怎么了。
  《潮》一炮而红,我也是。消息就像是风措过草地后一延万里多芥子,多的简直离谱,比起我之前十室九空的社交账号,简直是山火级别的蔓延。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关于海的故事,结果,它成了一场风暴。
  潮水来了,退不下去了。
  我甚至不知道它是怎么火的,直到有我的邮箱和社交软件像泄洪的闸口,一时间涌入无数评论、私信、转发和邀请。
  社交账号的通知栏像是被刷爆了一样,各种未读消息、点赞、转发层层叠叠,像潮水一样向我涌来。潮被被疯狂传播,各种影评、剪辑、解读视频纷纷出现。评论区像是被洪流席卷,情感各异,甚至还有人在猜测拍摄故事背后的现实原型。
  江河和秦颂舟的账号也被扒了出来,网友的执行力相当惊人。
  秦颂舟率先发声。
  她直接在自己的主页转发了一条关于“潮”的原帖,只附了两个字——“谢谢。”
  这条动态的评论瞬间暴涨,而江河却沉默了很久,直到第二天凌晨,她才更新了一张海边的照片,没有配文,只有一条海浪的emoji。
  网友们嗅到了一丝气味,又或者说,他们乐于用自己的解读填补“潮”之外的故事。
  我也不好当哑巴了,我发了回应
  "感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其实当初拍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答案。结束后大家交流了一下,江河说她不会回头,秦颂舟说她在等,但等的不是江河,而是一个完整的句号。所以,我个人的理解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江河湖海,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是每个人心里不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