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你想要的是青山背后的天,但在这里于你和天,还隔着那些早春细雨泛起涟漪的河水和猖狂生长、吃尽嘴里都嚼不烂的野蕨。
  壑舟不须臾,你一手烂牌打出了春天。
  “你每天来找我。”季春生用自己的小指勾起了谷雨的小指,“我就每天带你走,不止明天,好不好?”
  她难得在外人面前露出笑容,笑得谷雨晃了神。
  “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剧情推向了一个小高潮,我让镜头推到了最前端,给了他们紧紧相扣的誓言一个特写。
  “过。”我给伍南春和陆雯递了两瓶水过去,“状态怎么样?”
  “很好~”陆雯半搭在伍南春身上,伍南春也呆呆的嗯了一声。看这样子俩人己经完全出戏了,我扶额,应该不会有人想到戏里戏外的俩人性情会倒转。
  “行…”我拧开了一瓶水,往身后递去,“你们顶头 boss 在这呢,我可放不了水。”
  “哈喽小周总。”陆雯耍宝向周汀敬了个礼,“我这几个月的前瞻工作做得不错吧?”
  周汀赞许的点了点头,陆雯反冲我挑了挑眉,我也只能白了她一眼。
  拍摄还要继续。我抿了口水,思索片刻后说行,既然状态都不错的话,就重新调整一下拍摄计划。明天下雨,今天你们受累一下把可以拍的戏份拍完,明天就开始拍高潮的雨夜出逃了。
  陆雯原本半搭在伍南春身上的身体立刻弹了起来:“雨夜?这么快?”
  “嗯。”我点点头,“趁着天气合适,抓紧拍,我需要一些自然降雨。”我环顾了一下天色,天边已经隐隐泛出铅灰色,压得很低的云堆叠在远山之上,积了很厚一层。
  雨在夜里其实就己经开始下了,滴落在屋檐上的声音沉闷而持久,这一点我的左手深有感触。
  都说雨会带来新生,但不知是气压太低或者是温度的问题,每逢雨天,异状感会像是新芽一般不断地抽出来,让人忍不住倒吸气。它们活生生地随着天气在体内滋长,沿着血管一点点爬下去,在神经末梢缠绕。不过我可没有那种涅槃重生之后相应的的收获,比如说长出一根新的手指。
  我知道我长不出一根新的手指,我只是不明白周汀。
  她不该来找我,至少不该是她先开口,最问心有愧的人是我。
  按照正常成年人的选择来说,尽管那晚我们交缠呼吸,连心跳都在共振同鸣,看上的确像是旧情复燃。但说得难听点,这不过是一场分手炮,就此之后就路归路,桥归桥。
  这于她来说,应当算是一个满分的答案,像是伊甸园的那棵苹果树一样,生为树上苹果的我,本就是为人类带来苦痛的本身,是注定要带来苦痛的那颗果实。
  但她拒绝了这份答案,这其中有太多不可知性。
  翻来覆去没睡着,所以我坐起了身。其实就算睡着了,也不会有多好。我这可悲的睡眠状态啊,不过好在今天车上我睡了会儿,精神头还不错,所以我想了好多好多。
  我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所以我走进了那个雨夜。
  雨不算大,但很密,落在瓦屋顶上,和叩叩的敲门声没什么区别。它顺着屋檐滴落,落进路旁的水坑里。它偶尔滴上我头顶,我这副潮湿的模样,大概和十七岁那年湿着头发站在门口,怎么也开不开门的周汀有几分相像。
  门开了。
  我的视线被散落的碎发框在了一小片区域里,像是狭小的镜头。
  她伸出了手,轻轻抹掉我睫毛上的雨水。
  我问她:“我能进去吗?”
  她往旁边让了一步,那扇门开得更大了一点。
  我站在她屋里,湿漉漉的鞋踩在地板上,留下一排很轻的水迹。
  如果可以回到公元前当个原始人,我想直接粗鲁笨拙地直接说“我爱你”,直到你厌烦。没有那么多言不由衷的委婉和三思而后行,只有我十七岁那年荒唐的冲动,在雨夜逃逸,拍一部只有我们的电影。
  来吧,我向你坦露我的腹部,我脖颈处的动脉。爱我的人,请用你那双眼睛看着我,直视我现在的残次和孱弱。
  她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像过往的无数次吻上了我的手。
  “现在很晚了,小鸟早都回家了。”她说着,拨开了我额前的碎发,“所以小海鸥你,也应该去睡觉了。
  我发现我有一扇把钥匙用力一推,再轻轻旋转,就能打开的门。
  但这倒底是不是一扇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门呢?
  第55章 出逃
  自从那日后,小春山就出现了一对影子,每日以奇怪的组合方式出现。季春生每日放学后就会往河岸跑,日复一日的在河上漂,她己经带谷雨走遍了每一条安户河的支流,和小春山上的每一条小道。
  “谷雨,你为什么会怕水啊?”
  “小时候被呛怕了。”
  所有的宁静都被搅碎在了跳水激起的白浪中,抛进了舟底。谷雨望着站在河里的季春生,忽然觉得这一刻好像早已发生过无数次,又或者,这一刻将会无数次地在她的记忆里翻涌、重叠,直到她无法分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伸出手,轻轻拂开季春生额前湿润的发丝,做了一件冲动的不能再冲动的决定。指腹触碰到她的额头时,那里还有未干的水珠,凉凉的,像是春天刚融化的雪。
  她听见季春生轻轻地笑了一下,像是风拂过水面。
  “你在做什么?”季春生问她,眼睛亮亮的,像是落日余晖映在水面上。
  “我不知道。”谷雨低声回答。
  季春生站在水里的样子很好看,在眼下青色顶天而生的天地里,自己敏锐的感官总是不由自主地全涌向她。她不是不知道,她读过好多好多书。
  季春生看着她,咧嘴笑了一下,眼底像是碎了一池的光。
  “没关系。”她轻声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两人性格迥异,却形影不离,就连过着日复一日生活在小春山的人们,也发现了出现了一种新变化。
  或许是人的天性使然,人类对变化的恐惧几乎是刻进基因里的,任何无法预测的变化都被视为神秘且神圣的力量。无论是极端天气还是对于他们来说的未解之惑,人们会许以神明种种,希望得到庇佑,希望未知变得可控。
  什么是异端?是变化,是任何在这片土地的新生。
  那身为变化本身的二人,无异于火刑架上的巫女,和判逃的异教徒。
  一切好似很平静,直到新芽真正的从这片陈旧的土地里抽出,水花翻腾成了纷乱的白浪。
  谷杰本来就讨厌季春生,自己的姐姐都被带偏了,这让他更更更讨厌季春了。他不明白自己的姐姐为什么和季春生那么要好,直到他偷偷窥见了某一个片刻风吹过河面,卷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傍晚的安户河在落日余晖下泛着温暖的光,水面上倒映着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模糊得让人看不清彼此的界限。谷雨站在河边,低头看着站在河里的季春生,嘴角带着连他这辈子都没见过的轻柔笑意。
  他们本可以隔着一千五公里当一辈子的挚友。
  直到谷杰看见一片雨水倾洒上了春的额头。
  谷雨亲了季春生。
  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回家的,心上好像在虱子在咬啮着。
  这简直荒谬,他不敢再看了。
  他突然意识到,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地走向了那片他无法理解的世界。
  他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可这不应该啊。
  谷杰猛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他才十四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叫嚣着,让他去告诉大人,让他去告诉爸妈,但他不敢往下想。
  他知道,如果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会出大事的。
  所以他调转脚步,转身跑去了另一个方向。
  夜色沉了下来,谷雨走回家时,屋外檐下的灯泡己经有了小飞虫的影子,很奇怪的是,今天没有看到谷杰。
  谷杰没有考虑过后果,也没有任何迟疑,冲到季春生家路口的瞬间,他几乎是猛地挥起拳头,毫不犹豫地砸向季春生。
  是,他读书不好,脑子不如他姐,那么就用拳头说话吧。
  将将下雨的天是鸦黑无月,天本来就阴,又是晚上,季春生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下鄂角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炮拳。季春生反应过来后,反手就揪住了谷杰的领子,但还是收了手,将他翻身摔到了墙角的草堆上。
  她用力将谷杰的头抵上墙,忍着痛巴嘴角微微扯开后,她问他“你他妈发什么疯?”
  “去你的季春生!你他妈才疯了!”谷杰说话时胸膛剧烈起伏,喘息间带着未曾散去的愤怒与失控,“离我姐远点!”
  季春生反倒是笑了,问他:“姐姐喜欢上你很讨厌的人,我猜,你我现在是你最讨厌的人了吧?”
  “你不配和我姐姐在一起!”他的声音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夹杂着绝望和指责,“你毁了她,毁了我们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