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穆长青认命叹气:“好吧好吧,弟弟谨遵姐姐教诲。”
  二人趁着天色尚早,又去了外头买了些颜料。穆宜华正细心地听掌柜解说,穆长青颠儿颠儿地跑来,扒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姐姐!我方才瞧见阿南姐姐和一个男人说话。”
  穆宜华一个激灵:“你说什么?在哪儿呢?”她也不管掌柜的,直接跟着穆长青走出店铺去看。
  只见宁之南打扮俏丽,与那男子行过礼便一同进了樊楼。
  穆宜华瞧过后,神色恢复平静,也没说什么,折返继续去买了颜料。
  回去路上,穆长青实在忍不住:“姐姐,阿南姐姐私会男子啊。”
  “你傻不傻,他们去的是樊楼!汴京城最大最热闹的酒楼,什么样的男女幽会会选在樊楼啊!还在大门口行礼说话。必是谁家宴请,设宴在樊楼,阿南这才随着父母兄弟一同前往。”
  穆长青觉得这话在理,但又说道:“不会是让阿南姐姐想看夫婿的吧?”
  这倒是没什么不可能,那日瞧见的男子也不过二十出头,若是有家眷,也应当带在身边一起见礼才是。难不成……真是相看夫婿?
  穆宜华心里有些幸灾乐祸的欣喜与好奇,定要择日去宁府问上一问。
  皇后娘娘要求的春园图其实并不难画,仕女与花鸟一直都是穆宜华的专攻之项。
  画少女游园戏耍、梳妆奏乐是古往今来仕女图惯会选择的主题,但穆宜华并不想落入窠臼。
  她回想了当日的风貌,上巳佳节,曲水流觞,窈窕淑女,坐论古今。
  是了,这才是她想画的——容色各异,思想万千的女子。
  胸有成竹,落笔如神。她构图、勾线、染色,半月画成一半。画中的女子们或举杯或辩论,或婀娜或丰腴。席间更有三位站立讲言的女子,面若冠玉,侃侃而谈,不像是囿于深闺的姑娘,倒像是谈论经史的士子。其余的女子们有仰面倾听的,有低头深思的,姿态各异,妙趣横生。
  这一日,穆宜华还在为画添色,却收到了一封来自陆府的信。这倒是让穆宜华很是惊讶,且不说他们穆家与韩国公并无什么交情,那一日的争执,按照陆昭瓷的心性哪还会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谁送来的?”
  春儿回答:“陆六娘子,陆秀。”
  “陆秀?”穆宜华更是想不到。她打开信,细细一看,里面先是对那日的情况表示歉意,再是对穆宜华解围的致谢,末了还表达了想与穆宜华切磋文艺的愿望,望她成全。
  “这陆六娘子倒是真不一样,一点儿都不像韩国公府的人。”
  穆宜华收起信件:“韩国公妻妾众多,儿女也多,不受重视的儿女们自然不会张扬跋扈。我那日见陆六娘子,便觉得她比她那姐姐好,会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可却小心翼翼,对陆昭瓷唯命是从,也是可怜。”
  “那大姑娘要回信吗?若是让陆三娘子知道了,怕是会去找六娘子的麻烦。”
  “陆秀来信都觉得无事,我们也不必多想了。不过就是闺中女儿书信来往交流诗文,有什么要紧的?不回信,倒显得我们跟他们过不去似的,铺纸研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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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后,春宴图最终画成。
  穆宜华找人将画裱好,跟着来接她的内侍进了宫。宫车一路到了延福殿门口,内侍将她扶下车:“穆娘子,官家和娘娘都在里头呢,您请吧。”
  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面圣,穆宜华打扮得体简单,甫一入殿,只见堂上桌案前聚着四五个人,除了皇帝皇后,还有安柔清河两位帝姬和赵阔。
  穆宜华悄悄地瞥了一眼最左侧的赵阔,低下头行礼:“臣女穆宜华见过陛下娘娘、三大王和二位帝姬。”
  “起来吧。”皇帝眉目慈善,一身褐红祥云圆领长袍,腰间系着金玉相间的兽面躞蹀带,右手握着仙鹤玉把件,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
  他比穆宜华十二岁初见时要瘦很多,许是政务太过繁忙了吧。穆宜华如是想到。
  “画儿带来了?”
  穆宜华双手将画卷呈上,内侍接过放在案桌上徐徐展开。
  众人都凑上前来细细端详。
  一时间殿内无人言语,只有浅淡的呼吸声。穆宜华立于堂下,心中有些难安。她悄悄抬眼瞧去,只见众人都在认真地看画,除了赵阔,只有他看着她,眸光沉静温柔,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穆宜华紧张的心瞬间安静下来。
  半晌,皇帝抚掌大笑:“妙,不过四载,穆娘子的画技竟是这般精湛了。回头我要好好问一问宫里的那些老头,拿着朝廷俸禄,竟画不出一幅像模像样的画儿来。”
  穆宜华恭敬回道:“陛下过奖了,宜华能有如今的技艺多亏了当年大内的老师们倾囊相授。”
  “不错。皇后你看呢?”
  皇后也点头称是:“穆娘子的画技自是不用细说,只说这幅画的立意就比古时那些寻常的仕女图要高出许多,不是嬉耍游乐,而是座谈论经。”她指着案前站立的一个小人笑道,“这怕是我们安柔呢。”
  安柔也赞不绝口:“穆姐姐这幅画设色明艳,景致优雅,每个人的神态、衣饰、动作都各不相同,真是绝妙的上品。”
  “我也实在不如姐姐学问高,夸不出什么,但我就这么一看,也觉得是极好的。”清河帝姬声音轻柔细小,因是早产儿自小便有不足之症,如今已是十三岁的年纪却仍旧瘦小非常。她浅浅笑看着穆宜华,目光崇拜歆羡。
  “好啊。”皇帝对赵阔招了招手,“今日你们兄弟几人就你来了,过来题个字,让我看看你在北边儿待着有没有把这文墨落下。穆娘子也过来吧,你觉得这字题在哪儿好呢?”
  穆宜华走了几步到桌案前,赵阔则是站在皇帝的身侧,二人相隔不过一臂。
  穆宜华敛袖,伸出葱指在艳阳边点了点:“在这儿,这样一排写过去,正合适。”
  皇帝点点头,将毛笔递给赵阔:“你来。”说罢,便让出了位置。
  赵阔与穆宜华皆微微弯腰,二人的发丝被春风吹得绞在了一起。
  “这儿吗?”赵阔轻声询问。
  “嗯。”穆宜华乖巧回答。
  穆宜华是临摹赵阔的字长大的,对于他的字迹她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潇洒俊逸却又不失规矩方圆,游丝流畅,一气呵成——
  吹花嚼蕊风月俦,扫眉才子笔玲珑。
  “好!”最后一笔落成,皇帝赞叹道,“去,把你的私印去拿来,盖上去。”
  内侍将赵阔的私印呈上,赵阔沾了印泥,他看了一眼画中不远处的穆宜华的印章,上头是她的表字——夭夭。
  他心中忽觉畅快,嘴角不自主地上扬,郑重地在题字旁按下印章——民清。
  皇帝命内侍一左一右执起画卷,众人远远观赏,阳光和煦,照在画卷上仿若上巳宴众女辩论眼前再现。
  “此画要好好收藏,定能流传百世。来人,让大内的画师再临摹一幅,传阅后宫。”
  内侍收起画卷,便退下将它藏起来。
  皇帝看了看身侧的穆宜华,良久感叹道:“四年了啊,你都长这么大了。你和你父亲在明州……可还好啊?”
  穆宜华回道:“多谢陛下挂怀,我与父亲一切都好。”
  皇帝看了她一眼,没多说话,叹了口气:“回来了,就在汴京好好待着,切不可再像从前那般了,前尘往事过眼云烟,但也要在心中留个心眼。你天赋奇佳,务必要心无旁骛,才能得道精进,明白吗?”
  穆宜华咂摸着这句话,恭敬点头。
  “黄玉,把那套徽州的文房四宝拿来给穆娘子。”皇帝看着穆宜华,“徽州墨宝,加了脑麝与金箔,写字好看。日后你定要勤加练习,不要辜负了朕对你的期待。”
  宫车正缓缓驶离,穆宜华抱着赏赐若有所思。
  进宫送了画领了赏,这是他们返京以来第一件圆满的事情。
  回汴京已有两月余,如今还能以画技博得官家喜爱,也算是能在汴京城扎稳脚跟了。父亲曾受过那样大的罪责,好不容易返京做宰,她也一定要竭尽所能,为父亲减少负担与障碍。
  忽然,车子停了。驾马的内侍与外头的人说了几句话,递进来一个小盒子:“穆娘子,是黄内侍遣这个小宫女来的,说您少拿了一样东西。”
  穆宜华道谢接过。她不以为意地打开小盒子,以为里头会是什么寻常的赏赐镯子,却猝不及防地被里头的东西给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支与她十三岁时收到的,一模一样的凤凰衔珠步摇。
  第15章
  穆宜华又被赐了宫牌,被准许可以随意出入翰林画院学画。
  安柔帝姬择伴读之事虽然不了了之,但自从穆宜华能进宫,她便天天跑去找她。
  是日,穆宜华方才看起书,安柔便哭哭啼啼地跑进屋子,随意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开始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