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行。这朝野上下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们, 如今风口浪尖,我们不可在触官家逆鳞, 否则就是害了阿兆。”赵阔隐忍着情绪,“晚上……等晚上……等到大理寺狱换班,我们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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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狱天光不现,唯有头顶与墙壁上烛火明明灭灭。月光从高处的小窗中透出来, 照在四壁刑具上,铁链铁钳烙柄利刀,在冷月的照射下反射出瘆人的寒光。穆宜华独自一人被关在刑房中好几个时辰, 无人问津, 无米无水。墙的另一侧时不时传来犯人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回荡在屋子里久久不曾散去。起初, 穆宜华还手脚冰冷害怕发抖, 可几个时辰下来,她只觉头昏脑涨, 耳朵轰鸣,几欲晕厥。她歪斜地靠在椅背上,手腕已被椅子上的铁拷磨出殷红的印子,虚弱地喘着气。
  刑房的门忽然被打开,穆宜华无法转身,也没有力气,只见程耀走到她的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忽然凑近撩起她鬓边的一绺头发别到耳后。
  穆宜华如被雷击,骤然缩身后退:“别碰我……”
  程耀哂笑,退开几步走到桌案前摆弄着桌上的纸笔,悠悠然开口:“这几个时辰,穆娘子过得如何?穆娘子放心,大理寺是不会对您动什么重刑的,虽说您是嫌犯,但到底是相府的人,还是个姑娘,我们知轻重。只是穆娘子不要叫我们为难才是,早日说出实情,我们也好结案,上呈陛下,让陛下裁定。”
  “我说了,我没有……月饼是统一在会仙楼定的,共四馅儿,花色一致,我们都吃了。”
  “噢,那想来是会仙楼往里面放了夹竹桃?”
  穆宜华冷笑:“会仙楼如何卖糕点的全汴京城都知道,做大货,现取现装,他们下毒?他们怎知我们何时去取,还能提前下毒?”
  “那不是他们……可这月饼最后经手之人就是你们穆家了。”
  “与我父亲和弟弟无关。”穆宜华盯着他,“后院之事一概皆出自我手,你们只管冲我来。”
  程耀面色微微一愣,旋即又笑:“什么叫冲你来呀?我们是秉公办事,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是非分明。”
  他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啜了一口:“穆娘子啊穆娘子,在下也觉得您不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毕竟您贵为相府嫡女,何必与他们这些庶民斤斤计较呢?可如今人证物证都指向您下毒,您若是要为自己脱罪,也得拿出让我们信服的证据啊。”
  穆宜华虽是仰视他,眼神却充满了不屑与鄙夷,她苍白着嘴唇讥笑道:“程耀啊程耀,瞧瞧你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你不会真以为你能指着那个人鸡犬升天吧?是不是我下的毒,你们不清楚吗?”
  程耀闻言脸色霎时大变,却又强自镇定,恼怒地将茶水一把泼在穆宜华的脸上,破口大骂,“贱人!口出狂言!你以为你自己好到哪里去?仗着你自己那点狐媚子的功夫勾引三大王还真以为能当上王妃了?我问你,这个时辰了,你觉得汴京城里多少人知道了你的事?官家呢,娘娘呢,三大王呢?有一个人来找你来救你吗?若官家信你,真认你这个儿媳,他要我们放你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可这都整整一天了,你有见过天使来吗?穆同知如今坐上那副宰的位子,你当真以为四年前的一切一笔勾销了?你莫不是觉得办场宴,画幅画儿,得了官家和娘娘的赏赐就万事大吉了?这朝野上下多得是想让穆同知滚下来的人。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若是想不清楚,在下可不介意多关你几日,让你好好吃吃教训!”
  穆宜华被关进了大理寺狱最角落的牢房里,程耀对外只称自己不畏权贵,如此难事别人不敢做,他偏敢,宁是王侯将相,绝不偏私厚待。
  好一个刚正不阿的大理寺正啊。
  穆宜华挪着因久坐而肿胀的双腿坐到石塌边缘,满地的稻草与漏絮的棉被,还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她起身整理被子,却被角落里猝不及防窜出来的老鼠吓得尖叫起来。
  狱卒听见声响,拿着木棍瞧着墙壁厉声大喊:“吵什么吵!不许出声!”
  穆宜华连忙捂住嘴,她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眼睛都有些冒金星,无奈只好爬上床,裹着被子蜷缩在石塌的边缘休息。月光清泠泠地照进牢房,洒了一地清辉。
  她恍惚又疲惫,只觉心底一片冰凉,眼中清泪滑落,喃喃自语:“君不见左纳言,右纳史,朝承恩,暮赐死……朝承恩,暮赐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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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里景象斑驳,一会儿母亲抱着她痛哭,一会儿是帝后对她笑颜点头。她跪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宫人收走了她手上的宫牌,赵阔立在高楼之上,两两相望。程耀拿着烧红的铁烙步步逼近,伸手要掀开她的衣襟。
  她在冷汗中惊醒,只见一黑袍男子坐在她榻前,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穆宜华险些叫出声,被男子一把捂住嘴:“是我。”
  赵阔摘下兜帽:“是我,阿兆。”
  “三哥……”穆宜华难以置信地望着身前的人,她一把抱住赵阔,泪如雨下,“三哥……”
  “我来找你了,别怕,别怕。大理寺狱卒换班,我让齐千把人支走了,别怕。”赵阔张开披风将她一整个裹住,用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温暖着她。
  忽然,他摸到了她湿濡的头发,心下一紧,立即问道:“怎么回事?他们对你用刑了?水牢?”
  “没有,他们没有对我用刑……”穆宜华连忙解释,“就是那个程耀……”
  “他怎么你了?”
  “泼了我一脸茶水。”月光下的穆宜华,脸色更加惨白。
  赵阔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如同刀刺一般痛,胸中怒火累积像是要肆意燎原,却是盯了穆宜华半晌,抬手用衣袖去擦她的湿发:“我记着了,我帮你报仇。”
  这话应是承诺,可穆宜华却从中听出了孩子般的置气,心中的委屈霎时拂去一半,抿嘴笑道:“好。”
  “饿了对不对,我给你带了吃的。”赵阔从怀中拿出尚还温热的包子递给穆宜华:“我抱了一路呢,就怕冷了。”
  穆宜华接过包子,却没有急忙拆开:“你怎么出宫的?官家……让你来吗?”
  赵阔搓热了自己的手捂住她冰凉的面颊:“傻姑娘,你是不是忘了我十月加冠,已经出宫开府了。这是你最喜欢的那家鹅肉包子,快吃吧。”他刻意避开自己父亲的态度,没接话。
  穆宜华伸手抚上他的胸膛:“可有烫着?”
  “我没事。”赵阔收拢她头上毛躁的碎发,极尽温柔,“吃吧。”
  穆宜华拿出鹅肉包子,在赵阔面前不顾形象地大口吃起来,她实在是太饿了,吃着吃着,眼泪却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赵阔连忙抬手擦去:“别哭,你别哭,我一定会想办法的,你别急。”
  穆宜华拿衣袖擦泪,拼命挤出一个笑:“我没事……我爹爹和长青呢?他们怎么样了?”
  赵阔叹气:“官家以避嫌为由罢了老师的朝,如今满朝文武的眼睛都看着他,行差踏错一步,便是千夫所指。所以我代他来看你了,来之前还特意偷偷去了一趟穆府,他说他相信你,我们所有人都会替你想办法的。”
  “所有人?”
  赵阔揉了揉她的脑袋:“你与人为善,大家自然都会想着你。孟家宁家曹家都在帮忙,阿南甚至去找了贺辰光,你放心,你是清白的,事情自然会水落石出。”
  穆宜华停下嘴巴,半晌又问道:“那你呢?我父亲需要避嫌,你就不用吗?”
  赵阔没说话,只是看着穆宜华的脸。
  “我猜到官家的意思了……”
  “别管他们,我们不要管他们,阿兆。”赵阔紧紧握住穆宜华的手,“爹爹只不过是一时被蒙蔽了双眼,只要我们将此事查清楚,爹爹一定会知道你是被诬陷的。我不放手,你也不许放松,那日你说不后悔,不是骗我的,对不对?”
  穆宜华看着赵阔满脸殷切的小心翼翼,含泪失笑:“傻瓜,我就随口一问,你别那么小心。我只不过是担心你,你自小受宠,从来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又傲又倔,若你插手此事,难免和官家起冲突。到时候又起争执该如何是好?”
  赵阔抿嘴,穆宜华聪明却只猜错了一点——他已经和他爹起争执了。
  穆宜华斜斜地靠在赵阔的怀里说道:“我今日,试了试那个程耀。我觉得曹嬷嬷中毒的幕后主使,八成是童蒯。”
  赵阔道:“我虽也那么猜过,可今日我在宫中,是他去禀报此事的。神色如常,甚至还有些义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