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启禀圣上,”左衷忻忽然从人群中走出,“臣觉得徐大人此言不妥。大理寺因穆相仍旧是官身,穆娘子仍旧为官宦女子而不得动用严刑,若是此时从百姓身上下手,势必是严刑拷打,难免会造成屈打成招,冤案错发。”
  徐大人冷笑一声:“左大夫可真是稀奇,端的是一副清高不同流合污的模样,唯独在穆家娘子这件事上次次出头。”
  左衷忻毫不示弱:“臣不过是秉公办事,朝奉大夫有谏言之职,闻偏必纠,闻错必改。穆娘子已然下狱,徐大人不就事论事,难不成还要以男女绯闻来污蔑在下与穆娘子的清白吗?”
  言官们听这话也纷纷应和,左衷忻一时间声势大涨。
  贺辰光心中也不忿,在朝堂中朗声道:“左大夫为人,臣不必多言,相信诸位有目共睹。左大夫所言也并非无理无由,世人皆知民怕官,若只是为了草草结案而对百姓言行拷问,那又如何能够得到真相?”
  “你……你们,你们串通一气,出言不逊!如何能够如此污蔑大理寺!自我朝开国以来,凡涉案者必定要鞫狱拷问,这是国法,你们难道是在质疑我大宋的国本吗?”
  朝堂上一时间争吵不断,皇帝只觉耳鸣眼花,头疼难忍。
  身边的内侍连忙递上一颗药丸,皇帝难耐道:“两颗。”
  内侍连忙又去取,服侍他吃下。
  缓了好一阵,皇帝才掐着眉心喊道:“好了!在这么吵下去要吵到什么时候!”
  大臣们噤声,可皇帝却愈加烦躁。
  这穆家永远让他不省心,一个穆同知不够,如今又来一个穆宜华。不管是国事还是家事,他们家倒是永远要横插一脚。若是日后真让三郎娶了她,王府后宅必没有太平日子。
  皇帝抬眼望向底下肃立的众臣,不见童蒯的踪迹,他出声问道:“童大夫何在?”
  内侍答曰:“童大夫身上不太爽利,近几日告假了。”
  又是一桩烦心事。
  皇帝恨不得立刻散朝,他拂拂手:“涉案者皆要鞫狱审讯是从仁宗开始便有的律法,国法不可废,便照着徐卿所言去办吧。”
  “陛下!”
  “好了!散朝!”皇帝起身离开,只觉头昏眼花,步履虚浮,大臣们在身后的言语是一个字都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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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这程耀本就与阿兆有过节,在她那儿无法突破,他必定会在掌柜那边下功夫。那掌柜我见过,为人十分和善,他怎么可能受得了大理寺的刑讯呢?那老虎凳一坐,指夹板一放,还没上刑呢,他就开始胡言乱语了!”宁之南捶了捶脑袋,唉声叹气,“这该怎么办啊!赵阔呢!为什么那么久都没看见他!他被皇帝赶出去了他就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吗?”
  “朝中都说三大王去京郊散心了,可我总觉得……”贺辰光看向左衷忻,“泰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你跟我们说说,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啊。”
  左衷忻沉默地转着手中的茶盏,半晌才道:“三大王去青州了,他查到了一些东西。”
  贺辰光与宁之南皆是一惊:“什么东西?”
  左衷忻不答:“我们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千万不能在他赶到前,就让官家把穆家的罪定下。不然……”
  他叹气:“以官家如今对穆家的耐心,怕是连翻案的心思都没有。”
  宁之南答:“所以只要等赵阔回来,阿兆就有救了?”
  “此事牵扯甚广,非得是三大王出头不可,若是换了旁人,自身难保不说,还会殃及池鱼。可三大王是官家与娘娘最宠爱的孩子,即使是四年前那般忤逆行事也只是遣去军营,只要他坚持,此事必定有转机。”
  三人正说这话,门外的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不好了,穆相进宫去了。老爷已经去拦了,可是……怕是来不及了!”
  第44章
  夕阳西斜, 穆同知一身紫袍,右手持着乌纱帽,端正挺拔地立在延福宫门前。他神色坦然决绝, 任人来人往, 他却犹如泰山, 自岿然不动。
  内侍为难地看看殿内, 又瞧了瞧已在门口立了几个时辰的穆同知,擦了擦额上的汗,上前再次规劝:“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宫门也要落锁了,穆相要不还是回去吧?此事尚无定论, 穆娘子也就是待在大理寺狱里,还没定罪, 万事都有救。官家只是命人质询那家掌柜的罢了,穆相何苦如此,弄得您与官家都下不来台面。”
  穆同知目不斜视,仍旧看着紧闭的宫门:“中贵人莫要再劝了, 在下只求见官家一面,还请中贵人再去禀告,多谢。”
  内侍在皇帝跟前服侍多年, 这架势一看就是要脱帽求罢官为女儿求情的模样, 若是真到了那节骨眼,皇帝脾气一上来, 穆相被罢了官, 穆娘子还没救成, 那可如何是好?
  内侍心中焦急,不敢进去也不敢再在穆同知面前晃悠, 索性让徒弟守着,自己拍着脑袋绕开了。
  一众官员闻风而动,却又不敢上前,有的来看热闹,有的却是怕越劝越拱火,都立在阶下观望。
  宁肃、孟和秋等人心中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口中不住念叨:“外放四年,我本以为他的脾性改了,不承想还是如此。真是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动,吕相也不再,这可如何是好。”
  “如今官家不见他,也是保留一线机会。孩子们听好了,等到宫门落锁的打更声响起,我们就冲上去把他拉下来;若是他硬要闯延福宫,不要有任何犹豫,一定要死死拽住,把他拖下台阶塞进马车里。此时就不要管什么官颜不官颜了,命要紧,记住了吗?”宁肃吩咐着左衷忻与贺辰光。
  贺辰光点头,左衷忻却是若有所思。
  “唉,你说三大王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样僵持下去根本不是办法。”贺辰光轻声询问。
  左衷忻眉目深锁,突然提起袍子走上台阶。
  穆同知站得有些眼花,他闭了闭眼回神,又上前一步大喊:“陛下,臣穆同知特来请罪。臣教女无方,致使其涉足祸事,风言朝堂。然小女自幼心善,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因多方无证,陛下此前下旨审问涉案百姓,然大理寺允严刑拷打,敢问酷刑之下,难道就不会有屈打成招、冤假错案吗?若真有此事,无罪为有罪,无事为有事,善人为恶人。臣此言并非为小女开脱,为己身开脱,臣愿罢黜远谪,不复回京,换陛下信任,换小女清白。”
  此话说完,旁边的小内侍吓得双股战战,几欲奔走。
  延福宫的门仍旧未开,穆同知已然到了忍耐边缘,他几步上前扬手就要敲门,被左衷忻一把抓住。
  穆同知一脸惊愕地看着他,左衷忻附耳轻声道:“穆相莫要冲动,三大王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穆同知有一瞬间几乎是要相信他了的,他自然比谁都希望赵阔带着证据从青州回来。可他如何能全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何况这个希望并非定数。
  皇帝俨然是奔着糟污穆宜华的名声去的,若是此时他这个做父亲的仍旧避嫌,仍旧袖手旁观,那百年之后,九泉之下,他也没有任何颜面去见他的妻子了。
  “泰安,三大王是否已经回程,是否已然查到了证据,你我都不得而知,你也无须诓骗我。阿兆含冤入狱,我身为宰执、身为父亲全然不能帮她,若是她有任何闪失,那这顶官帽也无任何用处了。”
  左衷忻紧紧攥着他要去敲门的手,眼神急切又坚定:“穆相,您信晚辈一次,晚辈如今监理穆娘子一案,所有人的供词晚辈都会再三验查询问。三大王已离开多日,说不准明日就回来了,您且再等等。”
  “我等得,阿兆等不得,大理寺更不会等。一个月了,此事毫无进展,你我皆明白大理寺的鞫狱手段,严刑之下,谁能熬得过?即使另有未涉此案的官员读示款状,做以录问,可又有多少人是害怕案子重审时再遭刑讯,而含冤认命不翻供的?阿兆与春儿断不会认罪,可那掌柜的呢?李东巷子其余的百姓们呢?一旦让他们拿到供词,阿兆还能洗得清吗?”说罢,穆同知挣开左衷忻的手,敲响了延福宫的门。
  皇帝在殿内头疼欲裂,听着被扣响的殿门,瞬间爆发。他一把拂开茶盏,大吼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仁宗时候这群言官便是如此跋扈张扬,如今还是!难不成朕这皇位,要让给他们坐不成?”
  宫女内侍们噤若寒蝉,各个都不敢搭话。皇帝隐忍着怒气,却不料叩门声再次响起,他坐不住了,怒喊一声:“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