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小黄门吓得抖了抖,连忙将门打开。
  穆同知正被一群人拉着往回走,皇帝见状喊道:“进来!”
  众人无奈,只好松开穆同知随他一道进了殿。皇帝高坐明堂,一言不发地望着底下所有人。
  穆同知上前,将方才在门外说的话又明明白白同皇帝说了一遍。
  皇帝越听脸色越黑,越听目光越沉。
  他紧攥着衣袖,盯着穆同知咬牙切齿;“你就当真以为,这个朝堂少了你这个参知政事不行?穆同知我能听了吕相的建议用你,也能因你无端犯上再次贬你,你最好掂量清楚。”
  穆同知此人才学通达、恪尽职守、秉性刚直,非如此,吕相也不会在众多元嘉党人当中挑中他举荐他入京,与辛谯分庭抗礼。所有人都以为四年蛰伏能磨了他这如牛一般的倔脾气、硬脾气,不承想,这秉性没变,只是藏在了更深处,一旦触及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看着眼前穆同知宁折不弯、视死如归的模样,一时气血上涌,气极反笑:“好,好啊,你可真是个刚正不阿的好官、清官,是朕昏庸、朕无能,是朕听信谗言,污蔑你们这对好父女。”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要上前劝说,却听皇帝叫人去喊御前承旨,笔墨伺候。
  “如此,你倒也不必再为朕治国平天下,且去乡野齐家问农桑罢!”
  “陛下不可……”
  “且慢!”一声大喊冲破殿门,只见赵阔风尘仆仆闯进殿内,面色憔悴,发容凌乱。
  他几步跑进殿内,单膝跪在皇帝面前,双手奉上一个匣子,努力平稳着气息,一字一句郑重道:“孩儿有罪,只身赴青州未曾禀告,然是非对错,还请陛下观此文书,再做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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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仙楼的许掌柜已经不省人事了,双手双脚血肉模糊,嘴唇青白,头歪倒一边,气若游丝,嘴中喃喃却说不出话来。
  穆宜华被捆在远处的椅子上,又被逼着看这一幕幕。
  程耀提起在一旁烧得火烫的烙铁在穆宜华面前比划,他笑道:“穆娘子可有感觉啊?这玩意人可烫了,只要……那么一下!哈哈哈,他身上就焦了啊……”
  “不要……”穆宜华挣扎着流泪却无能为力,“跟他没有关系,跟他真的没有关系。”
  程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笑:“穆娘子真是惯会装出一副菩萨心肠,嘴上说的好听,不要我们这样对他,不要我们那样对他,可你没什么有用的东西说出来,我们只能让他说了不是?”
  穆宜华含着泪,双目血红,眼神犹如刀子一般死死地盯着程耀的脸。她强忍着恶心与害怕讥笑道:“程耀,你公报私仇,为虎作伥,就不怕遭报应吗?”
  程耀被她垂死凌厉的眼神吓得有些不敢动弹,他硬撑着颜面笑了笑:“死鸭子嘴硬,我看你能撑到几时。你还不知道穆相进宫去找官家了吧?议宰执之位换你清白,你猜,以穆相的脾气,等他出宫了,他还会是宰执吗?若他不是宰执了,你又会如何呢?”
  穆宜华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看见许掌柜被带来时便知事情不妙,也一直担心父亲会否做出一些让局面难以收拾之事。爹娘向来疼爱她与长青,她如今遭难,知父亲心中必然焦虑自责,必然会愿意以自己的前程名声作保去换她平安。可真当她听闻此事,心中还是犹如刀割,疼痛难抑。
  她不过是想给家中的老奴送点月饼,为何……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或笑或恼只凭他一时心情。他享受着肆意挥洒着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却犹如天落巨石砸向人间,不由分辨。
  穆宜华心中疲惫,四肢顿感无力,眼泪簌簌而下,再无反驳抗争之意,涌上心头的唯有铺天盖地的委屈与伤痛。
  程耀实在是太乐意见她这副挫败的模样了,心底突然痛快起来,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抑制的凌虐欲.望。他笑了,对着身边的人招招手:“去,把新建的水牢打开,好好伺候穆娘子。”
  狱卒有些犹疑,刚想出声劝诫却被程耀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穆宜华又被拉下一层,牢门打开,面前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水牢。狱卒将她身上的绳子与木架子上的吊绳捆在一起,又在她双脚上悬了一块巨石。穆宜华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被撕扯开,脚踝疼痛难忍。
  她却强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放!”
  狱卒摇动把杆,穆宜华被缓缓放到水里,没过了双足、腰身、胸膛、口鼻、头顶。不知过了多久,狱卒又摇动把杆将她一点点拉上来,穆宜华猛然吸了一口气,疯狂咳嗽。地下牢狱阴冷,她全身湿透,嘴唇冻得青紫,簌簌发抖。
  一旁的狱卒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同另一个商量:“这……我们要不就不弄了,穆娘子实在是太可怜了。我们要不就跟头儿说已经做过了,穆娘子脾气倔什么都没说。反正穆宜华之前也都没说,这么说头儿肯定信!”
  另一个啐了他一口:“呸,你以为头儿是你那么傻?罚过没罚过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是老实点吧。没准等到了晚上,宫门落锁,穆相出宫就再也不是穆相了。那你到时候是巴结穆同知啊还是巴结程大人呢?”
  “我……”那人欲言又止,手中的把杆却一直没动。
  “哎呀,我来,你这磨磨唧唧的,让开!”
  另一人要跟他换位置,在经过狱门时被突然闯入的人马一脚踹进了水牢里。
  穆长青为首带人冲了进去,破口大骂:“你他娘的算哪里来的狗杂种,竟敢这么对我姐姐!我杀了你!”说罢,他冲过去就要对着狱卒沉在水里的脑袋踹上几脚,却被左衷忻一把拉住。
  “先救你姐姐。”
  穆长青咬牙忍下怒气,跳进水里将垂在穆宜华脚上的石块割下,又从水里将她放下吊索抱上岸。左衷忻连忙迎上来,用氅衣裹住将穆宜华裹住。
  穆宜华已然昏厥,全身都犹如冰块一般,喊她都没有反应。左衷忻只觉心脏被人用手狠狠攥住,揉捏搓扁,泼天的恨意已将他湮灭。
  他沉着脸色,将怀里的穆宜华交给穆长青,冷静道:“照顾好你姐姐,不要让她再受苦了。”
  穆长青牢牢裹住穆宜华,朝着左衷忻点点头,转身离开牢狱。
  二人离开,左衷忻再也不用掩饰心中的愤怒与憎恨,他抽出腰间的令牌,犹如歃血戮敌的将军站在尸堆之上,对着敌人发出最后通牒:“大理寺丞程耀以公谋私,贪污军饷,私吞恤银,残害百姓,污蔑忠良。大奸之徒现已伏法,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第45章
  穆宜华被救出来后烧了三天三夜, 深思混沌,时时梦魇惊叫。
  穆同知看在眼里,只觉愤恨。穆长青小孩子气性, 日日扬言要把程耀杀了剐了, 到最后无可奈何, 只能在穆宜华床前瘪嘴委屈流眼泪。
  太医轮流值岗, 用药顶好,大内朝臣们也都纷纷送来药材补品,穆府的仓库一时之间被这些东西堆满,过个人都需要侧身。
  穆宜华在第四日醒来,只见眼前似有人影攒动, 想出声却觉喉咙灼烧,难以说话。
  宁之南眼尖, 瞥见穆宜华双眼里的微光,连忙凑上去:“阿兆?阿兆你是不是醒了?”
  穆宜华微微动了动手指。
  宁之南感受到她被下的动静,急忙转身跑去找太医。太医再次查验一番,松了口气, 说是穆娘子身体无碍,只需静养,按时用药便可, 还嘱咐身上的伤易治, 但心上的伤难医,曾听闻大理寺让穆娘子看了很多不堪入目的东西, 定要多多分散她的精力, 以驱梦魇。
  宁之南与张嬷嬷应下称是。
  张嬷嬷派人去宫里给穆同知报信又去后厨煎药, 宁之南则回到了房中,穆宜华的眼睛看了过去。
  宁之南见她苍白虚弱的模样, 心中的情绪再难控制,鼻子一抽一抽,嘴巴一瘪,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走到榻边拉起穆宜华的手,嘶声大骂:“那群畜生——真是猪狗不如!竟把你还成这个样子!若不是三大王……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
  穆宜华牵着她的手摇了摇,示意自己无碍。
  虞倩倩从桌上端来一盏水,用芦苇管子喂穆宜华喝了几口,问道:“现在感觉如何?你昨日夜里退了烧,现在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
  穆宜华轻轻点头。
  “嘴巴里没味要不还是吃点咸的?鸡丝香菇粥和酸白菜好不好?我去和张嬷嬷说一声,让厨房做点儿。”
  “对对对,一会儿要喝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