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辛谯眉头深锁,他踏出一步拱手道:“臣有肺腑之言,还请殿下悉听。”
  辛谯为枢密使掌管军务,大宋的军队将士们如何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他说了实话,金人骑兵强盛,又是游牧民族,犹如汉朝匈奴一般强势彪悍,大宋重文轻武,若是以如今的兵马硬抗,怕是势均力敌都难。若是能拖延住金人的脚步,五年,不,不用五年,三年厉兵秣马,抵御金人应是可以的。
  太子听罢,又问了几人意思。有几个听枢密使都这么说了,便也就附和着不再多言,可等问到左衷忻,他却十分坚决地说,不可再答应金人的任何要求,宁愿两败俱伤也不能再迁就讨好金人。
  太子听完左衷忻这话,本以为朝会快结束了,没想到又要拖延时间。他只觉太阳穴突突跳着,强笑着问道:“左御史有何高见啊?”
  “金人如今一步步试探,便是要知道我们的底线在哪里,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他们便会气势大涨,认为我们大宋是羸弱不堪,毫无骨气的国家。蛮夷之族无有道德礼节,到时候必定会做出更为过分之事。若真到了那时,悔之晚矣。”左衷忻的发言掷地有声,他无畏无惧地看着太子的眼睛。
  太子真是要被逼疯了。
  赵阔看了半晌,终于开口。他起身走到太子面前抱拳:“兄长若是同意出兵,臣弟愿亲自领兵再战沙场,歃血而归。”
  这事情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有结果的,也不可能就在今日的朝堂上解决。
  皇后看出太子的为难,朗声开口道:“金人之事,本宫与太子襄王心中都有了大致的算计。如今已近晌午,不宜留诸位大人太久,今日散朝,此事明日再议吧。”
  太子看着群臣退出垂拱殿,这才喘了口气,捏了把汗。
  皇后从帘子后走出来一把拉住赵阔的手臂:“你如何能在朝堂上跟你兄长请缨?辛谯说得不无道理,今日是你莽撞了,让你兄长难做。”
  赵阔垂眸,也只是自己的过错:“儿臣错了,请求阿娘原谅。”
  皇后叹气,拉住他的手道:“你的想法阿娘知道,阿娘也觉得颇有道理,但是此事得缓缓。朝中有很多人,尤其是童蒯、还有一群老古董们,他们只求安稳,不懂突进,难以长久的。你要慢慢来,让更多的人认同你,站在你这边,你才有可能获得支持,明白吗?”
  赵阔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太子站在一边看着这厢母子情深,神思恍惚,心仿佛被细细密密的针刺一般。他难耐地喘息了一下,看着皇后同他摆摆手示意他回寝殿,牵着小儿子转身就出了垂拱殿。
  第63章
  朝廷在权衡利弊后, 还是选择送去第二批金银。穆同知痛心疾首,赵阔知晓后也是在朝堂上不发一言,但是他听从了母亲的话, 再没有在朝堂上拂过自己兄长的面子。
  众人皆以为金人消停一些日子, 加之夏日来临, 金地水草丰茂, 也是畜牧的好时节,他们必定不会在此时发难。
  可边陲的折子一封封送入汴京,皆言今年金人行为异常,于宋金交界处大量放牧,马匹的数量较之之前多了数倍。
  赵阔看着这些折子, 眉头越锁越深。
  六月,盛夏酷暑, 金人以马群丢失的名义,第一次跨过了宋金边界,与这个消息一同送到汴京的还有金人斥责大宋不守信诺,所定岁贡缺斤少两, 弄虚作假的控诉。
  “欺人太甚!”穆同知将折子重重地砸在政事堂地板上,“我等早就说过金人狼子野心,太子竟然还一再退让!是可忍孰不可忍!”
  “依臣之见, 金人就是在不断地试探我们的底线, 终有一日,他们必定会千军万马跨过我大宋边境, 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断不可再如此下去了, 绝对不能再如此下去了。若是太子再一意孤行, 那我,我们……”
  “穆相, 我们必定跟随您!”
  “对,我们跟随您!不仅仅只有我们,还有御史台、三司六部也有很多人都忍不下这口气,若是太子殿下还以怀柔之策对之,我们必定紧跟您后,为您马首是瞻!”
  “对啊,实在不行我们襄王殿下呢。襄王殿下戎马倥偬,嫉恶如仇,当日请缨不成,也必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穆同知心中义愤填膺,看见诸位同僚如此,心绪难平,拱手道:“诸位都是我大宋国之栋梁,有你们,金人必不能得逞。”
  金人当真派来了使臣。
  异国他乡的朝堂上,金人使臣竟毫无惧色,甚至有些高傲地昂着头颅,递上了国书。
  内侍呈于太子,太子观之脸色大变。
  赵阔看见一把将国书夺过,他只瞥了几眼,眼神便如尖刀一般刺了过去。
  众人尚未作反应,也几乎不知道赵阔是怎么从殿上飞下来的,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已经冲到了使臣的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眸似寒霜,声若冰凌:“你们真是好大的胃口。”
  使臣神色一紧,强自镇定:“是你们毁约在先,错不在我们……”
  “毁约?”赵阔逼近一寸,“你们说岁贡不足就不足?那我要说是足的呢?”
  使臣被衣襟掐得难受,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襄王殿下您……您可以同我们王爷去说一说,我们王爷如今在……就在大宋边儿上等您呢。”
  赵阔听出话中深意,阴鸷地看着使臣:“怎么,你以为我怕他完颜宗息吗?”
  使臣笑了:“你怕不怕有什么用,喏……”他瞥眼敲了敲殿上端坐着的太子,“有人怕不就好了?”
  这句话犹如一把烈火将赵阔的怒气从里到外烧了个透,直到夜里都没好。他将穆同知、宁肃、左衷忻等人召到襄王府,言辞激烈:“金人敢派使者挑衅,简直就是侮辱我大宋。我们断不可再坐以待毙,明日上朝,若是太子还执迷不悟……”
  他手握成拳,重重地捶在桌上:“我必领头直谏!不达目的不罢休!”
  深夜的大内,宫廊蜿蜒,树影斑驳,了无星月,巷风吹得寂寥。太子从延福殿侍奉汤药完毕退出殿门,一内侍匆匆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太子神色一凛,连忙起驾回了东宫。
  童蒯、邓孚舟、南阳侯周肖然等人已然候在殿内,烛光明明灭灭,照得他们的面容也晦暗不清。
  “童大夫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童蒯神色为难,抿唇不语,只是走到一边坐下,叹了口气。
  太子心中焦急,又将目光投向邓孚舟。
  邓孚舟与周肖然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道:“今夜襄王殿下召集穆相等人会集襄王府,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太子眉头一动,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邓大人的意思是……”
  “唉,有些话,微臣本不应该当着太子殿下的面说,因为那毕竟是天家家事,但事到如今,为社稷为百姓,微臣也是不得不说了。”童蒯起身,一副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模样,“襄王殿下为何一心主战,您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襄王殿下以战功重获官家宠信,军中颇有威信,只要开战,拥护他的人绝对是最多的!加之穆相与襄王殿下是开蒙师生,又因穆宜华的缘故素来走的近,如今宁曹孟左等人也都支持襄王殿下,他们都主张出兵,您难道不明白是为什么吗?就连皇后娘娘……”他故意停顿半晌,故作语焉不详,“皇后娘娘什么心思……您不知道吗?如今皇上病危,皇后垂帘听政,这大内之中娘娘权柄炽盛,就连四大王赵阙定的都是皇后娘家侄女。娘娘是很疼爱襄王殿下的……”
  “娘娘为襄王殿下选定的王妃还是辛家嫡女辛秉逸。”周肖然连忙补了一句。
  这一句句话犹如千斤巨石一般砸在太子的头上。
  “殿下,今日朝上襄王的反应您也看见了,明日一上朝,他们必定是要参奏出兵的。”邓孚舟道,“您若是不想落下风,必定要抢占先机啊!”
  太子的眉头愈锁愈深,他不是没想过出兵。金人都已经比到这份上了,若是还委曲求全,只会输得更惨。但是他也问了辛谯与兵部的人,大宋的军队比之金人确实略逊一筹,若要战,恐是要拿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勇气。
  可他有这样的勇气吗?如今不管是正面交锋还是韬光养晦,他们好像都没什么时间了。
  这一仗若是胜了,也只是险胜余后几年苟延残喘难道金人就不会伺机而动吗?若是输了呢?这个后来人书写这个王朝史书时,就会将王朝的衰败从他开始算起。
  可是只要努力维持如今局面,他就还是太子,他不用做丧家之犬,也不用做王朝历史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