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对,就是这个样子。
  是以第二日一上朝,太子还未等众臣讲话,便率先开口,要派人前去金帐商议,边陲四城的军队严阵以待,若是商议不成,再动手。
  一段话,没说不打,也没说打,没说投降议和,但也确实表达了怀柔处理此事的意愿。
  穆同知在殿下越听越生气,他根本无暇顾及赵阔在殿上对他使眼色,一个箭步冲到阶下,双手捧着玉笏,声势汹汹,铿锵有力,陈列金人痴心王新、贪得无厌之狼子野心,又阐明此策不啻于投降议和,即使列兵阵前对金人也没有任何威慑。唯有效汉伐匈奴,才是唯一的出路。
  太子不从,群臣争执又起。不知是谁冒头骂了童蒯一句“奸佞当道,惹得君主偏听偏信”,一时之间朝堂争吵不断,各个争得面红耳赤。
  “穆相!你就是这般管教下官的吗!”
  “这本就是我一人想法,与穆相又有何干!”
  “穆相屡屡怂恿下臣忤逆君命,是想造反吗!”
  穆同知冷眼相对:“本官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君上有错,臣必纠偏,政策不妥,臣必谏言。”
  “哼,我看穆相是想重演当年元嘉景右党争,好借机报复吧?还敢言太子之错,难不成就你,就你们是对的?”
  “穆同知你居功自傲、作威作福、狐假虎威,终有一日你的苦头吃!”
  赵阔在台上听得心烦意乱,他看向殿中的左衷忻,神色与其说是平静如水,不如说是洞悉结局后的无计可施心如死灰,仿若世外人一般静观红尘。
  他心头浮起几丝不妙的情绪。
  皇后适时出声制止:“太子此言不失为一计策,众卿皆为社稷,还是莫要争吵了。”
  又是不欢而散的早朝。
  赵阔揉着太阳穴在襄王府里等左衷忻来。
  左衷忻一袭青衣姗姗来迟,眸色沉静,像是早就知道赵阔会找他。
  “你怎么看?”赵阔开门见山。
  “太子不想打,他怕了。”左衷忻抬眸,“襄王殿下呢?想打吗?”
  “想,我前几日看了边陲四地的折子还有兵部的文书,我们与金兵确实……但是我仍旧想搏一搏,即使是豁出性命。”
  “您今日朝堂上未置一词。”
  “皇后不让我当堂驳自家兄长的面子。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同意他的做法。”
  “太子如今很是亲近童蒯他们。”左衷忻啜茶,“这不是好事。”
  “谄媚之辈……”赵阔咬牙,“抗辽时便对金人奴颜婢膝,如今也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为今之计,要让太子听我们的,就是要将可行的法子真切地摆在他的面前,给他一个承诺,他便会相信。如若不然,按照太子如今的对策……”左衷忻停顿,摇头轻叹。
  赵阔在朝会上那微妙的情绪又浮现,他凑近问道:“如何?”
  左衷忻掀起眼帘,眼中黑白分明。他毫不避讳:“大宋恐要……大难当头了。”
  赵阔心头好似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捶了一下,呼吸一窒,说不出话来。
  屋外齐千匆匆来报,他一把推开门,神色俱惊:“不好了,太子殿下执意要让邓大人携金帛赴金帐议和,穆相知道后直奔东宫大骂。如今……自请罢朝了。”
  第64章
  穆同知自请罢朝, 穆宜华多少有点见怪不怪的意思了。她整个人没什么反应,只是“哦”了一声表示知道,然后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如今风口浪尖, 她确实觉得父亲还是多避着点好。
  只是天不遂人愿, 她想让父亲远离是非, 而金人却不愿意。
  金人点名一定要穆同知前往金帐讲和, 原话是:“听闻宋国穆相对我们多有意见,不若就趁此机会当面好好说道说道吧。”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砸在穆府阖府人头上,穆宜华闻言也是难以置信。她拉住宣旨天使的手问道:“太子与娘娘都是这个意思吗?”
  天使瞧了一眼穆宜华,讪笑:“那二位的意思,奴婢怎敢揣测呢?奴婢不过是宣旨的罢了。穆娘子若要知道实情, 该问别的人啊。”
  又是这样的话,穆宜华觉得熟悉, 十三岁的时候也是这样一道圣旨,这样一句敷衍的话,就决定了他们全家往后四年的命运。
  就在众臣以为此事尘埃落定以后,金人又提了一个要求让朝中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要求——他们还要一个皇子。
  大内长成的皇子并不多, 如今能派的上用场的只有赵阔和赵阙。
  是人都知那是怎样的龙潭虎穴,有命去有没有命回都未可知。可还未等恪贵妃跑去皇后面前哭诉,赵阔便已经自请与穆同知同往了。
  太子坐在桌案前, 望着面前神色坚定的弟弟, 再一次问道:“你决定了?”
  “我曾与他们交手,四郎前往恐落下风, 还是我去吧。”
  “万一他们的目标就是你呢?”太子似是试探, 语气里也全无担忧。
  赵阔轻笑:“皇兄是希望他们的目标是我, 还是不是呢?”
  太子定定地瞧着赵阔,垂眸浅笑, 叹了口气:“你素来聪慧,英勇善战,定能平安归来。”
  赵阔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同胞兄长,心里陡然生出陌生之感,他垂眸半晌又问道:“兄长一定要让邓孚舟也去吗?”
  “我以为你会更加关心穆相。”
  “穆相为人刚正不阿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此话言罢,二人之间良久无言,唯余桌案上茶水烧开的汩汩之声。
  心头的悲凉与无奈正一寸寸地将赵阔淹没,他张了张嘴良久才说出一句话:“我们一母同胞,即使小时候你不常陪伴我,但我仍旧一直当你是我最亲近的兄长,从前是,未来也会是。”
  赵阔的声音和缓平静,听得太子心口如蚂蚁噬咬般酸疼。他嗫嚅了一下嘴唇,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又变成了稀松平常的话语:“兄长也一直将你当做最亲近的弟弟,所以你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回来,日后……大宋便要靠着你我了。”
  皇后得知赵阔要去金帐之事,连晚饭都没吃便径直来到东宫。
  彼时的太子正与陆秀你侬我侬,陆秀拉着太子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娇声软语:“殿下,再过几个月,这个孩子就可以出来见自己的父母了。”
  太子神色淡漠,落在陆秀肚子上时却蒙上了温柔的色彩。他摸着肚子喃喃自语:“我的第一个孩子……终于要出生了吗?”
  陆秀正要说话,殿门却被忽然打开,皇后神情严肃冷峻,身后躬身站着一众宫人。
  太子缓缓起身,行礼道:“母亲。”
  陆秀大气也不敢喘,只垂首肃立。
  皇后走进殿内瞥了一眼陆秀,陆秀浑身一激灵,在侍女的搀扶下赶忙走出殿外。
  风雨欲来,太子已然知晓皇后此行目的。
  “你为何同意三郎赴金帐?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不知道?”皇后高高在上,训骂着这作为儿子的储君、太子,“他是你亲弟弟啊赵闵!他都还未娶妻,你竟然让他去那种地方,还不过问我的意思!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有谁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说话!”
  “母亲!”太子突然抬头大声喝道。
  皇后被惊得瞳孔微震。
  “母亲是想学武后……牝鸡司晨吗?”
  皇后大睁着眼睛,全然不相信眼前的人说出来的话。她抖着手指道:“你……你这个逆子!”说罢,她一扬手,手背朝着太子的耳边呼去。
  太子一把擒住,皇后挣脱不得。
  太子眼中只余冷漠与阴沉:“母亲,三弟是您的儿子,本宫也是。您为三弟铺的路,就不能也分给本宫几寸吗?”
  皇后失语,她抽手厉声道:“你是太子,你此前干出如许多荒唐之事,本宫有罚你吗?你既然在这个位子上坐着,便要尽到这个位子该尽的本分,而不是将公私不分!你嫉妒你弟弟此事我们暂且不谈。可他除了是你弟弟,他还是这个国朝的襄王,是顶梁柱,你如何能因为一己私欲将他送到金人的狼窝里去?他要是出事了,你于心何忍?你让我,你爹爹如何自处啊?”
  太子沉着脸色,默然地听完这一段话,忽然笑了。他点点头,眼神惘然:“可是能怎么办呢?儿子已经下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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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已成定局,穆宜华再不舍也难以改变什么,她能做的就只有为父亲安置行囊,送他北上。
  她一直从穆府门口跟到城外长亭,往日交好的官员都在那等候,三三两两站了几堆,左衷忻也在其列。
  穆宜华几月前才在这里送别自己最好的朋友,如今却又要与亲人别离,心头酸涩苦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在众人面前也只能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