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虞倩倩的脚已经不能称之为是脚,她的脚骨被生生拗断,脚趾头像裹粽子一般弯进了脚底,两只脚都叫白布缠着,畸形肿胀得不像样子。
  穆宜华缓了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颤抖着声音道:“周秉天……让倩倩裹脚?”
  锦桃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他疯了不成!”穆宜华吼出声,“且不说裹脚之风兴起多遭世人唾骂,即使是那些裹脚的女子也都是两三岁骨头还软的时候开始裹,哪有像倩倩这般年纪了还遭罪的?”
  锦桃字字泣血:“周四郎总爱留恋烟花柳巷,极为偏爱那些有三寸金莲的娼妇,说什么女子全身上下只有那双小脚才是最惹人恋爱的。姑娘既然嫁给了他,就要以他的喜好去讨好他,这事为人妻子的本分。姑娘不从,他便恶语相向,十天半个月也不到房里来。
  “侯爵夫人知道后,就怪罪姑娘不懂事,不懂得讨丈夫欢心,害得他的儿子一直往外跑家也不回。我们姑娘实在是受不了了只说了一句‘他自己要出去我又如何拦得住’,侯爵夫人第二天便将裹脚嬷嬷叫来,把我们姑娘关在房间里绑了缠足。她还不允许我们姑娘叫出声,用着那么大一团白布塞在我们姑娘嘴里,姑娘人大了,骨头不够软,他们就用……他们就用……”
  “不要讲了——”穆宜华实在是不忍再听下去,她的身体不可遏制地到抽着冷气,双手双脚也好似被捆起来般发麻,心脏也被一遍遍凌迟着。她俯下身去看虞倩倩,只见她闭着眼,眼泪无声地流入枕头中。
  “虞大人和虞夫人知道吗?”穆宜华回头问道。
  锦桃神色一垮,眼睛瞥向另一处,满目的愤恨与不屑。
  “他们不管吗?”穆宜华难以置信地惊呼。
  锦桃咬着下唇半晌才道:“我们姑娘在婆家受了委屈,想回娘家,被老爷骂出来了。老爷说……嫁出去的女儿日日回娘家算什么道理,平白惹别人笑话,叫我们姑娘日后少回娘家,夫妻之间有什么问题,便在自己房中解决即可。穆娘子,若是您有这样的父亲,您还愿意回家吗?”
  此话一出,穆宜华只觉周身冷彻,耳边蜂鸣嗡嗡直响,眼前一阵眩晕,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我们姑娘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可为什么,为什么娘家人把她当做谄媚权贵的工具,而婆家又将她当做寻欢作乐的玩偶?为什么?”锦桃哭得凄厉,像是存在心中无数的痛苦终于有了宣泄之地,非得尽数讲完不可。
  穆宜华看着床上虞倩倩形容枯槁,平生第一次生出没顶的无能为力之感,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终是什么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几人走出屋子,穆宜华问锦桃道:“你们为何会到这儿来?”
  锦桃垂首:“姑娘实在是受不了了,借口斋戒礼佛才从侯爵府出来的。”
  “礼佛?”可这里是道观啊。
  锦桃点头:“姑娘不想让任何找到她,才这么说的。清静观香火不旺,人也不多,房屋虽简陋,但至少当真是清静的,无人烦扰,无人问津……姑娘如今最不喜见人,这里是最好的去处。”
  穆宜华心下悲凉:“看过郎中吗?她的脚。”
  锦桃摇头:“我们逃出来没几天,之前姑娘一直被关在府上,侯爵夫人根本不管姑娘冷热疼痛,还说缠足本就是要受罪的,为了爷们儿开心就忍忍罢,是以一直没给瞧病。奴婢如今看着那脚……都快没有人样了……”
  “我去城里给她找个郎中吧。”穆宜华道,“你们放心,我什么都不说,就让他来看个病。”
  锦桃感激不尽,穆宜华叫春儿去城中寻一普通郎中,二人黄昏时赶到清静观。郎中望闻问切,又看了看虞倩倩的脚,只听见重重的一声叹息,他眉目一耷看了穆宜华一眼,示意屋外说。
  二人走到屋外,郎中语气为难:“那位娘子肝气郁结,气郁化火上逆,久愈伤神,阴虚火旺,情志不舒,劳神伤力,病是心结所致。还有这脚上的伤……唉,缠足此等损害肌体的做法我实难认同,小孩子都受不得,何况大人?这位娘子看着都已成年,为何还要缠足呢?”
  穆宜华听这话,心口一阵绞痛,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问道:“可有药医?”
  “身上的病尚有要可医,可这心病……”郎中无奈停顿,“我会开方子,但最重要的还是要那位娘子自己想通。我看此处环境清幽,确实适合养病,只要远离那些让娘子生出心病的人,多出去走走,放松心情,这病啊或许就好了。”
  “那脚上的伤呢?”
  郎中抿抿嘴,叹气:“我……尽力吧。”
  郎中走时,暮色四合,屋里亮起微弱的烛光,穆宜华轻轻走近,虞倩倩躺在床上用残存的目光看着她。
  穆宜华眼泪瞬间而下,扑在她的床边抽泣:“那群……畜牲!”穆宜华颤抖着唇齿骂出了平生最脏的话,“侯爵夫人若是觉得缠足好,怎么不见得她自己去缠!娶你前万般好话哄着,不过就是为了娶你过去摆一尊大佛在家中,害得你受尽委屈折磨,他们竟是没有半分愧疚……这群天杀的畜牲啊!虞大人虞夫人竟也不管你……你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
  虞倩倩没有说话,双目失神地望着房梁,两行清泪自两颊滑落。
  第66章
  周家的人最终还是在清净观里找到了虞倩倩, 穆宜华赶到时,周家的嬷嬷正要将她拉回家去。
  穆宜华看见,一个上前拦住, 拍开老嬷嬷的手喝道:“你是什么东西!还敢对大娘子拉拉扯扯!”
  老嬷嬷被推得猝不及防, 踉跄了几步, 看清来人是穆宜华, 斜眼瞧了她一下,嗤笑道:“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闲着没事儿管天管地的穆家娘子啊。知道您治家严明,但手也不能伸得那么长吧, 都伸到我们南阳侯府来了。难不成穆家的人不够您管的了?”
  穆宜华将虞倩倩拦在身后,脸色铁青, 她定定地看着老嬷嬷,不苟言笑:“嬷嬷真是好口才,不知道还以为是茶馆里说书的呢。且不说南阳侯府的事我该不该管,但您是侯府奴仆, 倩倩是侯府儿媳,正头大娘子,岂是你一个奴婢能摆弄的?再者, 你没看见你们家大娘子生病了吗?你寻见她也不问问身体怎么样, 上来就扯了人脖领子往外走,这就是南阳侯府教出来的规矩和道理?”
  老嬷嬷懒得和穆宜华废话, 上来就要继续抓撑在床上的虞倩倩。
  穆宜华抬起就是一脚, 直踹在她的胸口上, 一下子将她整个人踹得四脚朝天。
  老嬷嬷疼得“哎哟”直叫,边上的丫鬟见状就要冲上前来。穆宜华毫无畏惧地瞪着他们, 甚至身子还往前迎了迎,她冷笑道:“怎么?还想打我?”
  丫鬟们是一时气急才纷纷上前,如今被她这么一说都冷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最终看向那将将被人扶着站起来的老嬷嬷。
  那老嬷嬷捂着胸口,颤抖着食指指着穆宜华:“你……你这个泼妇!难怪皇后娘娘看不上你,不让你做襄王妃,你倒还在这里摆起谱来了!你……咳咳!”
  她咳嗽疼得皱眉,喘着粗气瞪穆宜华,只见穆宜华不为所动,仍旧如卫碑一般站在虞倩倩身前。
  她无法管束穆宜华,便将目光移向虞倩倩,冷眼看她,恶语相向:“大娘子,您欺骗公婆夫君,独自一人跑来这荒郊野岭,是何居心?故作可怜,让世人知晓我们侯爵府亏待你?还是作这怨妇模样,让侯爷夫人四公子自认愧疚?大娘子,您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得偿所愿了吧?谁人喜欢自己妻子天天对着自己哭丧着脸,谁人喜欢自家儿媳不理家务偷偷跑来这地方偷闲?哦对了,也不一定是偷闲,今儿个是没碰着,等日后碰着了没准就是偷汉子呢!谁都知道您要嫁我们四公子前,喜欢的可是左御史啊!左御史如今可还未成亲呢!您记着,您若是回去晚了,日后您肚子里有种了,也别怪我们侯府,啊——”
  老嬷嬷话未说完,被突如其来的茶壶砸了眼,她捂着右眼嗷嗷直叫,摊开手一看,竟是满手的血。她哀嚎:“我的眼睛——”
  穆宜华一个箭步冲到她面前,揪住她的衣领,眼里蹦出的火星子几乎要灼伤那个老嬷嬷。她声若寒霜:“是我砸的,疼吗?想去告状吗?去啊,告诉你们侯爵夫人,告诉周秉天,就是我砸的,叫他们来穆府讨个公道啊!若是还不满意,就告到垂拱殿去,让我们在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面前好好说道说道。到时候你也去吧?嬷嬷这个年纪了,应该什么场面都见过的对吗?区区朝廷对峙,不会怕了吧?”
  “你……你以为我,我不敢吗!”老嬷嬷语不成句,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疼得,说话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