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童蒯嘶嚎:“左衷忻——”
  “杀!”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声。
  平地一声雷,激起千层浪,越来越多的人喊着,盖过了童蒯的哭喊。
  一切已成定局。
  赵闵无奈用手遮去眉眼,有侍卫从外跑来,童蒯想要逃被人一把擒住押下。他尖声高喊,却也是于事无补了。
  左衷忻扭头看他,眼中是杀伐之后的恹色。
  多可笑,一个奸臣的错药整个国朝来陪葬,一个奸臣的死要到了国难关头才能实现。
  左衷忻头一次厌恶自己脚下站着的这个宫殿,坐在这个宫殿之上的那个人。
  童蒯赐死,邓孚舟被迫与清河和离又被罢免放逐,童蒯一党贬的贬,罢的罢,一如当年景右元嘉党争,不过就是换了一批人。
  穆宜华在府中听闻这个消息,心神激荡,心脏呼之欲出,恍惚许久才回过神来。她本以为自己等不来这一刻,却在最为绝望心死之时一切沉冤昭雪,她、她的父亲和整个穆家再也不用背负骂名。
  他们不是千古罪人,不是。
  穆长青在穆宜华身旁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呜呜呜,老天终于开眼了,终于开眼了。父亲就是最好的!他就是最好的!”
  穆宜华被惹得也不禁抹了几把眼泪。
  她想等左衷忻来,想当面同他说说话。她直觉他今夜会来。
  女人的感觉有时候就是那么准确。
  桌上的碗筷刚摆起来,左衷忻便出现在了穆府角门。
  穆宜华几乎是跑着去迎接他的。他披着一件黛青的裘绒披风,指挥着小厮将马车里的炭火搬下来。
  “左郎君。”穆宜华欣喜地喊他。
  左衷忻看出她很开心,她的眉眼俱是藏不住的笑意,看得他心中暖融融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她笑了。
  穆宜华浑然不觉自己落在他眼中的模样,只是招呼着小厮们帮忙,牵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进穆府。
  二人在落雪的院子里小跑,偶有香气自鼻间溜过,左衷忻不知道这是梅香还是穆宜华身上的香,只觉得有些醉人。
  他低头瞧着穆宜华的手,她就那样紧紧地攥着他。
  这是第二次。
  左衷忻在心中默念——十七岁是第一次,二十二岁是第二次。
  穆宜华将他拉进屋子,命春儿再去添几个菜加双筷子。
  自戒严后,他们吃的一直都很简单,只今日颇为丰盛。
  众人心知肚明,穆宜华甚至给左衷忻斟了酒,自己和长青也喝了不少。
  酒过三巡,菜也吃得差不多了。穆宜华酡红着脸,举起酒杯,笑着敬左衷忻:“大恩难言谢,但是还是……谢谢左郎君……”
  她打了个酒嗝,笑得像个孩子。
  她醉了,他才敢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左衷忻瞥了眼睡在一旁穆长青,勾了勾嘴角,将穆宜华手中的酒杯轻轻接过,在她懵懂目光的注视下,将酒饮尽。
  穆宜华拍了拍脑袋,问道:“那……好像是我的酒杯……”
  左衷忻将酒杯塞回穆宜华的手,哄道:“是你的,不好意思,我拿错了。”
  穆宜华大方地摆手:“无碍无碍,左郎君是我们穆家的大恩人,想要什么都可以。”
  左衷忻看着她,似问非问:“真的吗?”
  穆宜华信誓旦旦地点头:“真的!我穆宜华说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看来她真的醉得很厉害,但是左衷忻也不愿意她醒。
  穆宜华脑袋很沉,一顿一顿地要睡过去,左衷忻伸手托住了她的脑袋,让她轻轻地靠在自己的肩上。
  又是那一阵香气。
  现在左衷忻可以确认了,是她身上的味道。
  “左郎君……”穆宜华嘟嘟囔囔的,“左郎君……谢谢你……谢谢你……”
  一声又一声的感谢。
  左衷忻低头看她,看她长长的睫毛与笔直的鼻梁,她的手就垂在身侧,只要轻轻一勾就能将其握入掌心。
  但是左衷忻没有,他只是听着穆宜华在身边轻浅的呼吸声。
  “你知道我是怎么说动他们的吗?”左衷忻知道穆宜华听不见,他独自喃喃。
  与他一同弹劾的臣子里也有曾经妄图攀附童蒯的人。见风使舵是他们的本能,当他们看见金人南下,童蒯必死无疑的时候,为了不在史书上留下骂名,倒戈是再好不过的选择。反正童蒯也没有提拔他们,反正那是先帝朝的事情,而如今是新帝登基。
  这群人实在是太容易说服了。
  左衷忻也很多话要跟穆宜华讲,可他终究是一个字都没说,就像此时此刻,他想在穆宜华的额上落下一个吻,但他也没有。
  他只觉得,只要穆宜华在他身边,就已经胜过一切了。
  第86章
  “你听说了吗?郊外的居民全部都被迁到城里来了, 就在城东那儿安置着呢……”
  “不会吧……难不成,难不成金人……”
  “嘘!快别说了,等会儿被巡逻的士兵听见了就完了。走走走, 买完东西就回家, 别一会儿连白天都出不来了。”
  几人买完东西从穆长青的面前匆匆走过, 他听着皱了皱眉, 疾步往家赶去。
  快到家时,忽见一个女子带着帷帽将一张信封递给春儿。春儿站在那儿眼中恍惚有泪,倾身抱住面前的女子。那女子拍了拍她的脊背,握着她的手转身离去。
  穆长青走上前询问:“谁啊?”
  春儿擦去眼泪:“虞娘子的贴身侍女,锦桃姑娘。”
  “锦桃?她来做什么?”
  春儿接过穆长青手中的东西一起进府:“她来给大姑娘送信的, 说是要大姑娘转交左郎君。”
  穆长青顿时起了好奇心想看,春儿一下把他的手拍掉, 进屋就给了穆宜华。
  这信没有封住,春儿道:“锦桃姑娘说了,这里面的东西也是给大姑娘看的。”
  穆宜华略带犹疑地将信纸拿出来细看,双目渐渐睁大, 立即将信纸贴近胸口,神色颇为难以置信。
  是夜,左衷忻本该回穆府吃饭, 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得人来。穆宜华在檐下久立, 脸颊冻得通红,她来回踱步, 眼睛便一直盯着后院。
  春儿递上手炉道:“姑娘, 还是先进屋吧。左郎君今日怕是不来了。”
  穆宜华也知道近几日政务必定是繁忙的, 但自从那日穆府用膳后,他每天都会来一趟, 即使不久坐,至少也会让人捎点东西过来,像这次什么动静都没有那才叫稀奇。
  “不会路上出什么事了吧……”穆宜华有些待不住,起身就往后院走。
  走廊回环,冬夜静谧,左衷忻披着黛色走来,发冠上落了梅树稀碎的青霜,神情凝重,望见穆宜华时眸光却是一亮。
  他浅笑着迎了上去:“今日朝中事务繁忙,所以来得有些晚了。”
  穆宜华叹气:“无事便好,如今多事之秋,我就怕万一。”
  几人走到堂中用完餐,穆长青被赶去看书,左衷忻则是被穆宜华叫到书房。她遣退所有下人,又叫春儿将书房的门窗都关上,只余他们二人。
  左衷忻看这架势没敢说话,只是眼睛跟着她走,直到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书房里的炭火暖融融地烧着,热气氤氲在二人脸上,左衷忻看着信,神色越来越严肃。
  “此前锦桃做了周秉天的妾,我就觉得她在筹谋什么。此次童蒯身死,邓孚舟被罢官,周肖然却被全身而退,可见他暗地里使了不少心眼和银子。”穆宜华道。
  左衷忻将这封信折好收拢:“老南阳侯是先帝的先师,远近闻名的鸿儒,可如今的南阳候府没什么本事,只有祖上留下来的荫封。不像邓孚舟,周肖然投靠童蒯是没了出路半路出家,本以为还能通过帝王垂怜、子女姻亲为自己家族再谋生计,可他怕是怎么都想不到,使了那么多银子为自己脱罪,到最后却被一个小姑娘摆了一道。”
  穆宜华仿佛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愤然:“他们这样的人家,没落是迟早的事。从里到外,没一个好东西。”
  左衷忻头一次见她如此,轻笑一声:“善恶到头终有报,什么样的因结什么样的果,逃不了的。”
  这东西送到了左衷忻的手里,穆宜华也算是放心了。好像是大事终有落定,她的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哀愁——不管那些人再受到多么严厉的惩罚,逝去的人终究是不会再回来了。
  左衷忻知道她想起了虞倩倩,轻声宽慰:“有报应总比没报应好,你替她看着不也是一样的吗?”
  穆宜华觉得左衷忻简直玄乎,仿佛他就住在自己的脑子里一般。她讶异地看着他,左衷忻也失笑:“最近朝中正在肃清童蒯一党,一切党羽决不姑息,所以周肖然的事情,交给我去办,你不必担心。不过今夜过来我还有一事要嘱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