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穆宜华没有理他,径自坐回位子,她点了点外头那几个发话的走到屋里来,问道:“你们帮了他几回了?拿了多少钱?”
  那几个人老老实实招供,穆宜华颔首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能自己说出来,很好。但这也不是要我留你们的理由,你们终归是动了歹心拿了东西,有一就有二。主仆无信任,这事儿就做不好,所以……柳家也是穆家,自此后就不要你们了,拿了这些钱,各自去寻出路吧。”
  说罢,她将钱袋子递给穆长青,穆长青一一分发,走到胡管事面前哼了一声便略过,将袋子还给了穆宜华。
  穆宜华看着胡管事,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你说你家中有妻儿老小让我不要赶你走,那你就是异想天开。我可以念在你与柳家的主仆情义饶你一次不将你扭送官府,但你、你们都要给我记住,自此后,这柳便改姓穆,你们与柳家的情分也好恩怨也罢那都是从前的事,我在这儿,那一切都要从我算起。安守本分勤劳能干者有赏,偷奸耍滑好吃懒做者有罚,这就是我穆宜华的规矩,是去是留,你们今日决断。”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出声。
  穆宜华望着他们,深吸一口,朗声道:“你们自己做了选择,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今日种种,我都会记在心上,日后有功不忘诸位,但若是又有人像他们这般做了偷鸡摸狗之事,我穆宜华也绝不姑息!”
  柳家的营生积重多年,杂草丛生,穆宜华花了几个月的时间遣散了一批人。宁可留下忠诚的生手,也不愿再用油滑的老手。柳家的瓷窑穆宜华也过问了一边,起先柳如眉还拉不下脸辞退旧人,但那些旧人仗着柳家失势又加上柳如眉年纪小便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倚老卖老地拿乔作态。柳如眉回家来哭,听得穆长青义愤填膺,一拍桌子说要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他告诉柳如眉自己姐姐是如何解决庄子上的那些人的,又跟她讲了以前在汴京时婆子偷东西的事情,说:“凡是要自己先了解了才不至于被那群工人欺骗。他们如今嚣张就是觉得你是个小姑娘下不了狠手。打蛇打七寸,你找出那几个刺头儿去看看他们家中情况,能怀柔就怀柔,不能怀柔便直接给钱遣散,你要记住你是东家,别怕他们!”
  柳如眉照着穆长青的法子想再去试一次,但又不敢。穆宜华去牙婆那儿租了几个打手,让穆长青也带上家伙一起去瓷窑,顺带着招了两个新的工人让他们一并带过去。
  穆宜华道:“你们两个孩子嘴上说说辞人,那些人怕还是会当你们说笑,直接把新人带上他们就知道你们不是在开玩笑了。若是真有人走了,这两个人就替上;若是无人走,这两个人也留在瓷窑。说到底,这窑里还是要有我们自己的人。”
  有人撑腰,柳如眉这一次去就有底气得多。第二日下午从东钱湖回来,满面喜色,还在路上买了许多吃食,一路欢歌作乐回来。
  自此,穆宜华便不再管瓷窑的事儿,与绸缎铺一起全权交由穆长青与柳如眉二人处理。
  是年六月,庄子水稻一熟,收成五十五石,自留赋税后,还剩下四十二石。柳家余粮还有不少,加上共计三百二十一石。自穆宜华接手家业后,她便将招财和进宝养在了粮仓里,这两只崽子是抓耗子的一把好手,自己养自己竟是比在家里还要肥。
  穆宜华巡视了一遍粮仓,陈米未腐,也没有虫鼠啃咬的痕迹,开心地将两个猫抱在怀里撸。她环视四周,见着仓廪充实,不禁若有所思。
  第144章
  “拉缰绳, 拉,拉!对对对,加紧马腹, 对就是这样!”乔擢英骑着马跟在穆宜华身边, “别怕, 抓牢缰绳就行。”
  穆宜华听他话, 绳子都快勒进手心了,她疲累地抱怨:“好难啊……为什么天底下有那么难的东西……”
  “不难不难,穆姐姐你那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了。你只是生疏罢了,快, 走起来,别停下。”
  穆宜华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气喘吁吁:“不行, 我太累了,我需要休息……”
  乔擢英无奈地笑了笑,下马拉住她的缰绳,把手伸给她:“那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穆宜华如释重负, 拉着他的手翻身下马。乔擢英将她引到树荫下,自己跳上穆宜华的那匹马,朝她高喊:“穆姐姐, 我骑一遍, 你看好了!”
  说罢,他扬鞭抽打, 马声嘶鸣, 奋力地朝远处山林跑去。乔擢英发丝飞扬, 眉眼透亮,少年宽阔舒展的臂膀, 一手执鞭一手握缰,驰骋得肆意张扬。
  穆宜华看着他,本是满心欢喜,却忽然又好像看见了什么,心中蓦地一痛,竟泛出淡淡的酸涩来——
  像,实在是太像了。
  “穆姐姐!你看,你点儿都不可怕,你只要抓住了缰绳,马儿怎么颠簸你都摔不下去!你再试试。”乔擢英在穆宜华面前下马,跑了一圈下来,他额上有细密的汗,却更衬得眸色澄澈。
  他又将穆宜华扶上马,替她牵着马儿在山林平地间来回走:“穆姐姐,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送军粮啊?我们这儿还算太平安稳,可是越往北越是动荡,暂且不说金军了,逃兵和土匪就不少,我们过去真的不安全。还是说……你,你想见谁?”话说到后面,乔擢英声音小了,又带着一些闷闷不乐。
  穆宜华轻笑一声:“是也不是吧,我只是想亲眼看着我们的粮食送到前线,了却自己一份心愿。”
  当初柳家高价卖出陈米发国难财,弄得穆宜华又是愧疚又是气愤。但柳家这摊子她好歹是接过来了,这一次她捐出所有余粮,不仅为了偿还柳家做的事儿,也是为了自己酬军的一份心。
  “你说这仗都打了多少年了,我来明州都有四个年头了……殿下和左郎君在前线奔波了多久,战士们又死了多少,他们是谁的儿子又是谁的丈夫……都是人命啊……”穆宜华仰头望着天,“我如今身在乡野,无权无势能帮得上什么忙,能尽绵薄之力就已经很开心了。”
  乔擢英侧目盯了她半晌,笑道:“那我们不是更要好好练了吗!”
  穆宜华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怕是因为此前从来没有骑过马,即使以往汴京的马球会,她也只是坐在帐子下看宁之南打。从前的她不理解这般危险的东西为何阿南乐此不疲,现在她知道了。
  牵着缰绳骑着马,跑在路上,任凭风吹过脸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与自由。
  汪其越乔擢英都跟随穆宜华捐了余粮,汪其越掌管家中生意走不开身,是以这趟送往襄阳府的粮草镖,只有穆乔二人跟随。
  左衷忻已经很久没有给穆宜华寄信了,不知道是寄出了送不到还是他真的太忙了,她心中总是不安。襄阳府自去年起便一直与金军胶着,她只盼望着左衷忻还在襄阳,盼望来接应粮草的是他。她所求不多,远远看他一眼就成,知道他平安便可。
  从明州走长江到江陵府,再从江陵府走陆路往襄阳府赶。水路还算安稳,但一到了陆地上,穆宜华的心便时时刻刻悬挂着。山林茂密地,监军让她走队伍中间,又嘱咐她将面纱戴上。
  穆宜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好像真的给他们添麻烦了。
  监军瞧她面有抱歉之色,笑道:“穆娘子女中豪杰,不会怕了吧?”
  穆宜华一愣,立即反驳:“我才不怕,我……我带着剑呢!”
  监军道:“那穆娘子不怕,我们也不怕。何况您还打过架杀过金军呢,没准还得是您保护我们了。”
  那么多事儿闹得,穆宜华早就在明州城出了名,什么三英战群雄,巾帼生啖胡虏肉等故事编得茶馆到处都是,听得她自己都捂耳朵。
  穆宜华听监军玩笑,心里头放松了不少,低头笑了笑。
  “靠近襄阳府了,大家要小心。没遇上接应的人前万不可掉以轻心。”
  众人闻言纷纷握住身侧的兵器,穆宜华也是扯开裹着长剑的布条,将剑柄牢牢把在手里。
  又行了一段路,监军忽然抬手示意,穆宜华心中一紧,连忙将剑拔出一半四下张望。
  四下寂静无声,唯有秋夜萧瑟作响。
  穆宜华呼吸冰凉,只听监军大喊“趴下”,箭矢破空而来。穆宜华立即翻身下马,乔擢英几步上前将她一把护在身下。
  树林里人影攒动,只听见四方草木碾压沙沙之声,根本猜不透人数。
  穆宜华被乔擢英护在身下,手脚又冷又麻,心中连连咒骂自己。
  双方对峙,谁都不敢动作,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树林间几声痛苦的叫喊惊起一群乌鸦,而后久久无声。
  这是又来了一路人?是逃兵还是土匪?穆宜华心中略过上百种想法,却听监军大喜过望地喊道:“宁夫人!您是重庆府的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