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重庆府?宁夫人?
  穆宜华被乔擢英拉起来,连忙探头去看那人。
  只见那女子一身银甲璀璨夺目,一手红缨一手马缰,长发高束,眉目凌厉,英姿飒爽,不是宁之南又是哪个?
  他乡遇故人,穆宜华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场合,一瞬间如鲠在喉,话都被堵在了嘴里,眼泪却难以遏制地涌上眼眶。
  宁之南也看见了她,几乎是一瞬间,她也认出了穆宜华。她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个活生生的,热泪盈眶的女人,竟然是穆宜华!
  她不敢喊她,生怕那个人一开口是她不想听见的答案,怕她只是一个长得极为相似的女人。
  穆宜华盯着她,朝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心脏猛颤,酸楚喷涌而至,宁之南一脸愕然地望着一身尘土的穆宜华,久久不能言语。
  “若不是在此地遇见宁夫人,我们怕是真的要见血了。多谢多谢!”监军领头行礼。
  宁之南从马上下来,虚虚扶起他:“您言重了。”她抬头有意来跟穆宜华搭话,穆宜华对她皱了皱眉,宁之南立即停了脚步。
  “宁夫人也是要去襄阳府吗?”监军道,“我们去送粮草。”
  “是各州自行押运吗?”
  “是,是襄王殿下的意思,说这样目标小不会被敌人察觉。”
  宁之南看了一眼躺在树林间的几个人,她带来的士兵已经在清理。
  “这些是逃兵,大战在前临阵脱逃,死不足惜。”她只瞥了一眼,便吩咐下面的人,“随便埋埋,在边上立几块牌子就行,别把上山的老百姓吓到了。剩下的就让野兽来解决吧。”
  她回过头来:“前面就是襄阳府了,我送你们。”
  监军喜出望外:“那可真是太好了!早闻您赫赫威名,巾帼英雄实在名不虚传啊!多谢!多谢!”
  两队人马汇流,宁之南一身铠甲在前头带路,穆宜华则是在队伍正中央最安全的位置。她远远地望着宁之南坚实可靠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宁之南频频回头,她看见穆宜华眉眼朝她弯了弯,轻轻一笑。
  旁边的副将新奇,问道:“将军,后面怎么了?”
  宁之南回身摇头:“无事,继续赶路!”
  襄阳府全城戒严,不进不出,各州交粮的场所也设在城门口,根本不让进。
  尘沙迷了穆宜华的双眼,她于朦胧中看见城外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绿衣男子,犹如青松独立。她几乎是一下子便认出左衷忻,强压着心头喜悦,跟在队伍后头。
  “左翰林,好久不见。”宁之南于马上抱拳,“解决了几个逃兵,路遇明州送粮草的队伍,便一起过来了。不置可否让他们一同进城?”
  左衷忻往后瞧,除却宁之南,穆宜华是队伍中唯一一个女子。
  她太扎眼了。
  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色衣袍,长发梳成马尾用一根簪子盘起,身形虽小但在马上却是镇定自若,于烟尘滚滚中随着大军飞驰而来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这哪还是什么相府贵女,她已脱胎换骨,成了畅游天地之间的侠女义士。
  千军万马眼前,左衷忻心中满涨,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满目只有穆宜华。
  她是这样恣意洒脱的女子,这样令人着迷、难以放手。
  “左翰林?”宁之南又叫了他一遍。
  左衷忻看向她笑道:“您可以,送粮的队伍不行。”
  宁之南欲言又止:“通融通融都不行?殿下会想要他们进去的。”
  “不行。”左衷忻定定地看着宁之南,不容辩驳。
  宁之南从他的眼神中品出其余意味,蹙了蹙眉,招呼副将先将兵马带进城。监军与襄阳府的人开始卸货,穆宜华望着二人,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从汴京到彭州明州再到襄阳,从朝臣闺眷再到沙场重臣乡野村妇,多远的距离多长的时间,隔着大宋的千山万水千难万险,终在此相见。
  是要感谢老天爷的安排,还是他们各自福大命大能活到今日?
  不知道。
  故人故交,在这颠沛流离的岁月里能够重逢,三生有幸,求什么因果际会,这就是他们的命。
  相看泪眼却无语凝噎,穆宜华喉头艰涩,好半晌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如同血泪一般——
  “好久不见。”
  第145章
  宁之南紧紧地抱住穆宜华, 失而复得地欣喜席卷心头,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阿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
  故友他乡重逢, 道不尽的辛酸, 唯有相拥而泣才能诉说心中百般思念与委屈。
  二人哭了一顿才发现左衷忻还立在一边看着她们, 穆宜华连忙将泪水止住, 与宁之南拉开一点距离:“好了好了,重逢是喜事,哭哭啼啼的倒是惹笑话。”
  宁之南却抱着穆宜华不撒手:“管左郎君做什么,我们两个什么样他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手底下那么多将士你不管了?被他们看见自己沙场上杀敌不眨眼的将军在这里抹眼泪,好不好笑?”穆宜华嗔她, “不过也真是想不到。以前那个天真洒脱的宁之南竟变成了征战杀伐的女将军,你快同我说说你这些年的事情, 我可太想知道了。”
  宁之南眉目一垂,神有哀伤,叹了口气:“我父亲死在了汴京,是完颜宗息杀了他!我母亲与元吉辗转千里去彭州投奔我, 我哥哥他……他北上去找安柔帝姬了,从此后再无他的音讯,我们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是不是……”
  穆宜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元庆哥哥吉人自有天相, 不会有事的。”
  宁之南道:“但愿吧……”
  “你记得你此前是在彭州, 缘何如今在重庆府了?”
  左衷忻接话:“辰光与宁娘子身为一州之长御敌有功,二人一并升迁了。”
  宁之南点点头:“母亲带来父亲殉国的消息, 我就觉得我不该再过什么逍遥日子。国家已到了危急存亡时刻, 匹夫尚且有责, 何况我为朝臣命妇?元吉亦是随我投笔从戎,只望能血刃仇敌, 报此国仇家恨!”
  古往今来多少忠贞烈士前仆后继,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保家卫国,如今这担子落到他们身上,穆宜华看着面前二人,只觉心神激荡,不由感佩。
  “此次我来襄阳府也是为了助殿下一臂之力,与完颜宗息决一死战。我定要砍下那畜生的头颅,以慰我父亲在天之灵!”宁之南紧攥着拳头,咬牙切齿。
  她又忽然想起什么,问穆宜华道:“你的事,殿下知道吗?”
  左衷忻看了宁之南一眼,又望着穆宜华。
  穆宜华抿唇摇头:“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宁之南看着她笑了笑:“不想让他知道就不知道,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虽说他知道你还活着必定会将你接回去享福,可什么又是福什么又是祸呢?以前我觉得你们两情相悦是福,谁会想到日后竟变成了那样。你曾经为他吃了太多的苦……只要你现在过得好,你自己开心自在,怎么样都是好的!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人生得一知己多难得,穆宜华又要哭了,她看着宁之南笑:“我过好呢,过得很好。”
  姐妹相逢闲话总是目中无人的,好半晌才想起来旁边还站了个大男人。宁之南转头看左衷忻,颇有些奇怪:“从一开始左郎君就好冷静,你不惊讶?”
  左衷忻抬眼看她,笑得若有深意,没回答,只是将目光移向了穆宜华。
  宁之南心中愈发狐疑,她转向穆宜华寻求解释:“你们……他不会一早就知道了吧?”
  穆宜华有些心虚地点点头:“当初是左郎君将我救出汴京的。”
  宁之南面部表情有些失控,仿佛穆宜华背叛了她一般:“你,你……你竟然不告诉我!穆宜华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穆宜华连忙安抚:“我……我知道,可我也实在没法子啊,就连左郎君都是在绍兴碰面的,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寄信。你也是,起先你和贺郎君还是在彭州,如今又到了重庆,你叫我如何找你?”
  宁之南如何不知?她只是怨自己没能早点找到穆宜华。曾经多少个日夜,她只要想到穆宜华或许已经不在了,她的心就止不住地疼,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演算着当初应该如何救她,折磨着自己拷问自己为何不早点上战场。
  好在她如今还在自己眼前。
  宁之南又要哭了,穆宜华连忙将她打住:“好了好了,宁祖宗别哭了。我好好的呢,我在明州过得很好呢。”
  左衷忻听见这话,心中微疼,面上却是不漏痕迹,只是走过去与她一同宽慰宁之南:“她如今可是明州家喻户晓的穆老板,家中四口人,房产田产颇多,宁将军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