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日日到家都是极晚,虽然他也有心再去璞园看看,奈何却总是没有空暇。
  只这天晚上,好容易今日回府不算太晚,正打算早些歇息,不想常顺又与廖先生一同过来寻他。
  屏开众人,常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解开一看,却是一本犹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新书,封皮赫然写着“无恙神剑”四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空山闲人著。
  祈瑱默然接过书,只翻几页,便知道正是在璞园看的那本。
  他长叹一声,歪靠在椅背上,伸手揉捏自己的额角,这些天实在是太累了。更何况他本是重伤初愈,此刻颇有些精力不济之感。
  廖先生微笑叹息。
  室内静默半晌,廖先生方出言赞道:“夫人真是奇女子。她所作这几本话本,虽然用词略显粗糙,但其间奇思妙想,天马行空,却实在叫人赞叹不已啊!”
  祈瑱也是看过一两本空山闲人的书的。其实也颇有些与有荣焉之感。但他知道,若只是为了夸赞夫人,廖先生不必这么晚还来寻他。
  果然廖先生接着便道:“只是可惜。如若空山闲人只是那乡野文人,亦或是什么落第举子,写些个话本子博人一乐,倒是无伤大雅。”
  祈瑱听这话里有话,抬眉看着廖先生。
  廖先生叹道:“此书颇有些内容涉及禁廷内相之事。只是对禁中之事描写颇有荒谬之处,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寻常小民不懂大内之事,胡编乱造之语。这也是夫人处理高明之处。”
  祈瑱不禁摇头。哪里是程嘉束处理高明,实则是因为她虽然出身官人家,但在娘家从未有人教导礼节。嫁到祈家后,虽然有诰命加身,但亦从未以命妇之身出入宫闱,又怎么知道内廷规矩礼仪究竟如何。也就只能乱编乱造一通罢了。
  廖先生继续道:“侯爷如今身居高位,不但自己一言一行需要小心慎重,便是身边人,行事也得事事谨慎。无心一句话,传入旁人耳里,便可大做文章。更何况夫妻一体……”
  祈瑱道:“先生的意思是,夫人写这书,似有不妥之处?”
  廖先生点头,又叹道:“譬如这本《无恙神剑》,里面有关宫廷内相之事,虽然明眼人一看便是无稽之谈。但若叫那乡野村间的无知之人知道了空山闲人的身份,却难保不会对此信以为真。这倒还罢了,若是叫那不怀好意之人知道,此书乃夫人所著,难保不会借此捏造罪名,构陷侯爷。”
  祈瑱不禁皱眉。廖先生的话确实有理。他是经历过朝堂争斗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为了罗织罪名,敌人可以做到什么地步。
  只是,他迟疑道:“不过是打发时间的话本子,倒不至于如先生说的这般严重吧?”
  廖先生摇头道:“侯爷莫要以为我是危言耸听。若是不信,我现在随口便能从书中捏出几个罪名来。”
  他又接着道:“且不只此书,便是那些寻仙修道的话本,真要细究起来,亦有许多漏洞可以大做文章。”
  说到这里,廖先生神色郑重道:“侯爷,夫人这话本,最好还是莫要再写了。”
  祈瑱行事素来谨慎。若在以前,廖先生既然如此说,他定然是一口应下,绝不会去冒这个风险。
  但想到程嘉束,祈瑱一时之间竟有些迟疑起来。他斟酌道:“便有人生事,不过都是些无中生有,凭空捏造的罪名罢了。若真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也实在过于荒谬,怕没几个人信。”
  廖先生点头同意:“不错。这些个罪名,说到底,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罢了,也动摇不了侯爷的根基。”
  但他话锋一转:“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本就是多事之秋,便是无关痛痒的小事,也需得留意,能免则免为好。”
  祈瑱沉默不语。他知道廖先生的话有道理。譬如那本《无恙神剑》,里面颇多阉人之事。谁能知道,宫里的内侍们若是看到这本书,会是个什么反应?
  只是想到程嘉束,他又觉得为难。半晌,他长叹一声:“先生说的有理。此事我自会与夫人分说。”
  廖先生又道:“不仅如此。其实若说起话本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有话本与夫人的身份联系在一起,才有了问题。故而,为保万全,还须再为空山闲人安个合适的身份才是。”
  祈瑱点头:“这个亦是自然。我与夫人说完此事之后,便将此事妥善处理了。”
  正事商议完,廖先生这才放松下来,拈须道:“其实却也可惜了。夫人才华出众,碍于身份却不能再出新书,实在叫我等心中遗憾啊。”
  他一本正经道:“其实夫人若真感兴趣,还是可以继续写话本的,只是不再刊印即可。老朽不才,也盼能指点一二。”
  祈瑱笑笑不言。他自然
  知道程嘉束写书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兴趣,纯粹是为了生计。空山闲人的第一本书便是在程嘉束搬去璞园之后半年所出。程氏的嫁妆并不算多,与娘家关系又十分恶劣,自她出嫁,便与娘家再无往来。璞园几人这些年的生活开销,怕全是靠她写话本子来的。
  想到此处,心头微微有些愧意。只他随即安慰自己,以前是自己不知道,如今既然知道了,自己自然会加倍弥补于她,不叫她再为生计辛苦操劳。
  廖先生看了祈瑱一眼,不禁微微摇头。
  其实照他看来,程夫人德才兼备,又教子有方,这才是当家主母的气度。侯爷很该将程夫人接回府才是。但他只是幕僚,又知道程裴两家的恩怨,却实在不好对祈瑱的家事指手划脚了。
  几人又商量了些细节,确定了年后将此事解决这才散去。临行前祈瑱叫住常顺:“你把夫人写的书,全部给我买一套来。”
  常顺躬身行礼:“是。”
  第71章 璞园过年
  程嘉束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暴露。眼见要过年了,别院虽然人少,可也得热热闹闹地把年过了。
  别院过年的依旧是五个人,三只羊---是的,如今是三只了。除了原来那只奶羊大白和她的崽小绒外,石婶又买了一只公羊,说开春后就给小绒配种,以后就又多了头奶羊。
  新来的公羊来的第一天不习惯环境,惊得左冲右撞的,石婶骂它:“乱跑什么,跟个棒槌似的!”逗得彦哥儿咯咯直笑,便给这新来的羊取名叫“棒槌”;另外便是老马大黑和整日里辛苦拉水的毛驴小毛;还有无名无姓的鸡鸭各一群。
  杏姑也是没有回家,也是在璞园过年。自打前年起,她便是留在璞园,不回自己家过年了。
  她一个二嫁被休的姑奶奶,回家里总免不了被旁人议论不说,还得看哥嫂脸色度日,哪有在璞园呆着自在。况且大冬日里,璞园的煤炭都烧得足,晚上睡觉暖炕烧得热烘烘的极是舒坦。吃的也好,每日里都少不了荤腥,这日子,哪是家里能比的。
  所以尽管离家不过二三十里,杏姑顶多也就一年回去一次。倒是她哥嫂来探望过她几次。自然,每回来璞园也少不了大包小包地往回带东西。
  旁的不说,便是彦哥儿衣服,杏姑便给了她哥嫂不少。彦哥儿长得快,做的衣服穿不了几水便短了不能穿。还有便是他爬高上低的,衣服磨损得也快。程嘉束给彦哥儿做衣服多用粗棉布,便是因为彦哥儿实在是太费衣服了。
  只再俭省,程嘉束也不要孩子穿补丁衣服。她今生前世都没有穿过补丁衣服,自然也不舍得自己孩子穿。故彦哥儿的衣服若是破了一点点,补补就得,倒也罢了,但凡磨了大洞,需要打补丁才能再穿的,程嘉束便一概不要了。
  这些不要的衣服,在乡间可也都是好东西。或是给冬雪,叫她自用或送给乡里,或是给常来的货郎樵夫渔民,收的人都是喜笑颜开,高兴不已。
  杏姑的哥嫂便拿走了好几件衣服,还有彦哥儿不能穿的小鞋子小靴子。这些衣物,便是自家孩子用不上,拿去送给亲朋,也都是好大的人情。
  也就今年,程嘉束手头宽裕了,便给家里人每人都做了身绸缎新衣。且还不要石婶自己动手,特意拿到刘家驿,叫那里的好裁缝裁剪。又在京里采买了好些年货,故而这个年大家过的格外开心。
  今年由于彦哥儿书法大有长进,所以今年程嘉束便不再去集上托人写春联,而是把写春联这个重任委托给了彦哥儿。彦哥儿颇为重视这个任务,一笔一画写的极为认真。只他写到后面才发现这是苦差事,因别院的门实在太多了!他那两日的功课便是照着春联书写春联,实在是写的叫苦不迭。
  奈何程嘉束看了他写的春联之后,大力地表扬了他的书法,只夸得彦哥儿心花怒放,便又继续任劳任怨抄春联。程嘉束怕他写得烦了,另外又裁了许多的红纸,教他写“福”字、“出入平安”、“人畜兴旺”、“五谷丰登”等等。这些小幅纸便不需要多认真,也当是个放松。写完了便由得他自己乱贴。
  彦哥儿得了鼓励,兴头更盛,自己把程嘉束裁的纸写完了不说,自己又裁了许多红纸写字,贴得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