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只最后还是跟程嘉束说:“母亲,明年春联还是买些吧,我写个几幅便行了……”程嘉束笑着答应了。
  到了过年这几天,还纷纷扬扬下了两日的大雪,地上厚厚一层,到处白雪皑皑,间或听到远处传来爆竹的声音,处处洋溢着过年的快活气氛。
  因路上雪大,祈瑱一行人早上出发,到了别院都过了晌午了。尤其从官道到别院这一段路,从未有人行过,路上堆满了尺余厚的积雪,甚是难行。
  一行人费力地趟着雪到了别院门口,拍了半天门,常顺几乎都要踩着马背翻墙过的时候石栓才急急赶来。
  进门常顺便斥他:“你怎么看门的,门上竟连人守着都没有!”
  石栓口中连连应是,心中委屈不已:大过年的,谁会来这别院啊,便是货郎樵夫,也都过了正月才能过来。往年也都不用守着门的。谁知道这位爷怎么想的?
  只他到底还算有一分机灵,见祈瑱往内院走去,赶紧大声提醒了一声:“夫人与少爷都在马场玩呢!”
  祈瑱一顿,便转了个弯往去马场的夹道走去。
  马场很大,但祈瑱一眼便看到了程嘉束的身影。她上身穿着一件玫红色小袄,下面是玫红与黑色相间的马面裙。那袄子做的服帖合身,肩袖都极窄,显得肩膀格外圆润柔美。小袄腰身也收的紧,下面裙子裙摆很大,蓬蓬散开,更衬得腰肢柔软纤细,不盈一握。站在白雪茫茫的马场中间,身形窈窕有致,颜色鲜艳,极为惹眼。
  祈瑱原本沉着的脸庞不自觉便柔和下来,也不叫她,只缓步朝她走去。
  马场角上的一棵树上绑了个烂了底儿的竹网兜,程嘉束与彦哥儿便团了雪球,远远地朝那兜里扔去。若扔进去了,便引得众人拍手叫好,没有扔进去众人便啧啧叹息。
  便是石婶,也团了好几个雪球往里扔,扔得也颇准,居然扔进去好几个,彦哥儿拍着手替她叫好:“石婶婶厉害!”杏姑倒没有去试,手里抓着把瓜子边磕边看笑着看热闹。
  彦哥儿也是调皮,招猫逗狗的,见前面一只母鸡在地上啄虫子吃,就捏了个小小的雪团子朝着母鸡扔过去,吓得那母鸡“咯咯”叫着拍着翅膀乱飞。
  急得石婶在一旁大叫:“哎哟,我的少爷哟,别砸鸡。那是下蛋的母鸡,要是吓到了就不肯下蛋了!”
  彦哥儿听了嘻嘻笑着,便不再找鸡的麻烦,继续往那兜里扔雪球。他准头倒好,十有八九都能中。程嘉束便道:“来,这太近了,咱们再离远些砸。”
  杏姑闻言便下意识地转身要看下距离,一转眼,却看到祈瑱,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瓜子都吓得洒到雪地上。她赶紧福身行礼:“侯爷来了!”
  几人转身过来,看到祈瑱,也是个个面露讶异。石婶有眼色,赶紧行过礼便拉着杏姑匆匆走了。
  祈瑱嘴角噙笑,看着程嘉束在雪中冻得有些发红的脸蛋,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终是克制住了自己想抚她脸庞的冲动。
  程嘉束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问他:“侯爷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过年不是最忙的么?”
  祈瑱道:“过来看看你跟彦哥儿。”想想又道:“还有些事要跟你说。咱们去书房细说。”
  进得书房,程嘉束便先把彦哥儿的帽子摘掉,又将外穿的大袄子小靴子都脱了,换成室内穿的软棉鞋和轻便的小薄袄,在炉子上罩了薰笼,又去搬了张小椅子,叫彦哥儿围着薰笼坐着烘一烘寒气。
  接着便茶水间提了热水,给彦哥儿倒杯热水,这才给两个人沏了茶,端到炕桌上。
  祈瑱坐在炕上,见她行事有条不紊、细致周到,便是他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心里一片温馨。
  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眉头登时皱了起来:“我不是特意叫常顺拿了些茶叶过来了吗?怎的不用我拿来的新茶,还用这个?”
  程嘉束茫然:“啊,你有带茶叶过来?我倒没有在意。”
  她平日里也不喝茶叶,冬日里是红枣枸杞炒大麦,夏天便是菊花薄荷决明子,茶叶是极少用的。这茶叶依稀记得还是哪一年去刘家驿的时候,石婶见人卖的便宜就买了两斤,似乎也有两三年了?
  她端起茶盏小小喝了一口,入口虽然苦涩,茶味极淡,但也不至于不能入口的程度吧?
  不过念及祈瑱的身份,也能理解。想来这人从小到大是不曾在衣食上受过亏待的。
  她笑笑:“我问下石
  婶,回头便把这茶叶换掉。不知道侯爷这次来是有什么事情?”
  这话入耳便叫人不大舒服,仿佛他没有事便来不得别院似的。只祈瑱这次来也确实是有正事,他看了眼彦哥儿,咳了一声道:“是关于空山闲人的事情。”
  程嘉束脸色一怔。随即也看了下彦哥儿,走过去柔声道:“彦哥儿,你先自己在书房呆一会儿,我跟你父亲有点事儿出去一会儿啊。”
  祈瑱有些无语,他还以为程嘉束会叫彦哥儿出去玩,却没想到是他们两个避出去。
  罢了,孩子的外衣裳都换了,还是叫他呆在暖和地方吧。
  他没好气斜睨了程嘉束一眼,抬脚便下炕往外面走去。两人穿过院子到了正堂坐下,这回程嘉束给两人倒了盏白水,再没泡那粗茶叶。
  祈瑱捧着茶盏,缓缓道:“空山闲人便是你罢?”
  程嘉束不由微感羞耻,只觉脸庞都有些发烫。忍不住问他:“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祈瑱道:“是廖先生无意中在书房发现几张草纸,所以猜到的。”
  程嘉束原是将草纸都烧了的,不想还有遗漏。不由暗悔自己不小心。
  既然他已知道,此时也不必再抵赖,便爽快承认:“是我。”
  祈瑱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承认,思绪都不由被扰乱一瞬。顿了顿才道:“我看过几本,写得很好。”
  程嘉束木着脸没有说话。实则心里愈发觉得羞耻。自己写的东西被认识的人看到,这真是……
  虽然程嘉束自以为板着脸,看不出表情。只是她眼神飘忽躲闪,手紧紧攥着衣摆,祈瑱何等眼神,又如何看不出她的困窘,心中也是觉得好笑。
  他不由又咳了一声,道:“书我也看过,其实说起来,内容并无大碍,只不过……”
  祈瑱看了眼程嘉束,斟酌着开口道:“虽然内容并无犯禁之处,但是你的身份毕竟不同。万一被人知道了著者是你,原本只是寻常的内容,只怕也会被有心人拿来生事。”
  便又将廖先生那番话与她说了一遍,最后才道:“故而,那些话本子,却是不适合再写了。“
  第72章 夜间私话
  听祈瑱说话本子不宜再写,程嘉束沉默不语。
  她写书是为了生计,并没有想那么多。虽然也曾参考过旁的话本,尽量避免犯了忌讳,可又哪里能面面俱到呢。她于这个时代的规则没有祈瑱清楚,祈瑱也无需在此事上哄骗她。
  现在她确实也是不需要为了生计写话本子了。她之前卖图纸卖了几百两银子,如今乱七八糟地也攒了一千多两银子。有了这笔钱,便是她以后带着彦哥儿离开京城,到其他小地方,也足以买个小宅子,安稳度日了。所以如今便是不写话本子,对生活影响也不算大。
  但是,她写话本子,却也不仅仅是为了赚钱。
  自从她来到璞园之后,也不算缺乏社交。无论是璞园几个人,还是朱家庄的朱家人,想要说话聊天,交际应酬,是能找到人的。
  可是,有人说话,不代表就能真正地沟通。
  彦哥儿是她的孩子,却不是她的全部。她也需要沟通,也需要精神上的交流。只可惜,她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没有人可以与她沟通交流的。
  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灵魂,注定是孤独,寂寥的。
  而在写小说的时候,她可以把自己的思想倾注在故事中,可以通过小说中的人物与自己对话,她可以在小说中,寻找自己往昔世界的影子。
  所以写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她生活中缺失的那部分。
  她并不想放弃。
  虽然从理智上,程嘉束是清楚的,祈瑱好,祈家好,她不一定会好;但若是祈瑱不好,祈家不好了,她一定就好不了。这个世道便是如此。
  但感情上她不想妥协。
  她自己的生活,为什么要任由旁人决定?既然祈瑱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那如今他就没有资格对她的生活指手划脚。
  程嘉束沉默不语,态度已是很明显。
  祈瑱心中微叹口气,程嘉束的态度也不出他意料。
  这几年来,府中没有给她银钱花销,程嘉束带着几个人,还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想来也是靠她写话本子挣钱养活几口人。
  原本便是他亏欠她,此时祈瑱却是不好强压着程嘉束答应此事。
  罢了,既然她不愿意,本也就是预防万一的事情,并非多么严重,那他跟廖先生商议商议,再寻其他解决办法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