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什么?”这回是轮到姜倾语言水平下降了。
  “你以前都叫我红蘑菇。很好玩。”
  “嗯……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沈坠兔伸手:“你给我看看你给我的备注吧。”
  姜倾把纽扣拆下,感觉很潇洒:“你看。”
  这就是有些欺负人了。沈坠兔把纽扣手机点一下,恢复正常大小,但也解不了锁。她很给面
  子地看了看黑屏:“看不见。”
  称呼问题本来都被接过了,姜倾也不拿回来,继续问:“所以你到底希望我叫你什么呢?”
  沈坠兔不回,表情是“啊这种问题是我告诉你的吗?”,嘴上说的是:“你怎么不去比赛,提前来休息室走廊了?”
  姜倾生出一种自己在哄不存在的女朋友的狼狈感:“他们的比赛你没兴趣吗?你也不去看。”
  沈坠兔又不说话了,只点头,同时有些不舍得地自下而上望着姜倾。
  姜倾习惯了沈坠兔的选择性沉默,她还承担了自动翻译的角色:“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我不去演讲,提前退出准备空间,是不是想中途退赛,对吗?”
  “他不如你。”
  沈坠兔摇轮椅,也没说那个他是说,就这么明晃晃地拉踩开。往前拉住姜倾的手腕,微簇着眉头,又补充了一句:“你不要退赛。”
  姜倾笑了笑:“少一个竞争对手你很不高兴?你好像很想看我在第三?场也打赢你。”
  她强调了“也”字的发音。
  “谁管你。”沈坠兔松开了姜倾的手腕,语气有股无名火,“学姐,我要去休息了。”
  她刚要走,这回是姜倾拉住她的轮椅把手:“你别生气啊,学妹……兔兔学妹?”
  她们是同一届的,这样一问一答的称呼,像调情。
  沈坠兔不说话,脸红了。
  像是为了打破尴尬,姜倾略有些急急忙忙地补充解释了:“我是退赛了,但是自愿的,不是为了谁,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觉得那有些浪费时间。火嗣大赛是走区公务就业方向的,我的志向不在于此,本来想凑个热闹的。有珠玉在前,就不必了。”
  珠玉在前,她在夸我。
  半晌,沈坠兔小声问:“姜倾学妹,那你的志向是什么?”
  姜倾看看天花板,认真想了会儿:“天高海阔地无边,我想……驰骋草原,飞在蓝天。”
  “那你很适合当新材料宇宙航空驾驶员,隔壁青龙区就业更对口。”沈坠兔定定回味着姜倾眼眸里的神采,低下头,也轻轻笑了,“好,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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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天的上午是一半参赛者的演讲,共计两天完成整个流程。
  下午,沈坠兔则终于有了点大学生的身份实感,正式迎来了燕寻大学正式的学期课程开学。
  课表上的第一节课就是沈坠兔的专业课,也就是朱雀传统哲学课。负责这门课的老师,是燕寻大学一直享有盛名的张全慧教授,有获得过几个出名的哲思奖,也出过几本在年轻人中很流行的哲学或者文学类书籍,所以心态思维比她的实际年龄大概可以说年轻许多,一些奇思妙想甚至胜过孩童,和大学生交流自然没有什么迂腐的代沟。
  她除了这门课以外,几乎都已经不上大课,过两年也已经预备退休,可以说是上一节课少一节课。所以她一走进教室,就迎来了全班同学的鼓掌欢迎。
  沈坠兔因近日连着的风头,没有尝试融入同班的社交,最后选择了一个人坐在最前排。
  张全慧笑吟吟地开门见山:“很高兴你们选择了哲学系。众所周知,在哪个年代,哲学都恐怕不是赚钱的专业。”
  全班大笑。笑声发自肺腑。
  她继续:“所以,我很想了解我们这个班级的同学,你们是怎么看待哲学的?又或者我来换一个比较具体的话题,你们认为,人是为什么活着的?”
  一下子全班又多陷入沉思。有几个零星的词语直接被人说了出来,比如“为了活着而活着。”、“体验”、“集体的进步”等等。
  沈坠兔不是自主发言的那几个,她本来以为这是一节输入的大课,但她却直接被张全慧点了大名。沈坠兔没有怎么思考,也没有起立,因为她一直都有一套属于她的答案:“我认为,人是被迫活着的。它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主宰着……外表则通过人的行为呈现出来。如果您想知道这股力量是什么的话,我个人的答案是——科技。”
  张全慧微笑着,听她说完了上面那段话。
  “我对你很有印象,沈坠兔同学。你刚刚的话语,接近于我们二十七世纪对于存在主义的新认识,也附和当代青年的普遍认知:生命是虚无的,而人的行动和科技的延展同步揭开虚伪。同时,科技的延展对于‘存在’的推进甚至高于了个体的行动,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随后,张全慧拄着可伸缩弹力拐杖,慢悠悠边走边讲,点到为止,还顺带活跃了课堂气氛“可是,这好像和你今天上午在‘火嗣大赛’演讲主旨并不一样啊?”
  她头发花白,走来走去的时候,像一片云。
  这就是她给沈坠兔的追答表现机会了。沈坠兔依旧坐在轮椅上,不由自主地跟着张全慧的语调和步伐降低语速,不急不慢:“我认为是一样的,老师。我认为,未来科技的延展将大于人类个体的活动,这个大于指的是,它不仅仅会成为人类的工具,或者仅仅止步于产生于影。所以,我坚持主张,未来人类的生活将被科技主宰。”
  “这并非新鲜的论调。”张全慧说,“历史上也有不少悲观主义者认为,科技的发展日新月异,人类将被科技所控制。可是,几百年过去了,这并没有发生,不是吗?”
  “并非同一概念。”沈坠兔低着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人类一直是被控制的,只不过,现在控制人类还不完全是是‘科技’而已。”
  张全慧有了兴趣“那是什么呢?”
  沈坠兔毫不迟疑:“平衡。现在的人类,被‘平衡’所控制。”
  众目睽睽之下,她从轮椅起身,终于开始准备站立着回答问题。沈坠兔本来很恐惧这一天,但她发现,好像总是会存在这一天。她在梦里不一定过了很多次相同的场景,但一定有很多次相同的感觉。就是全部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根发丝,每一次呼吸,都要被解刨,读取,摄入,吞噬。
  她说:“过去远古时代,是‘个体生存’。事实上,我却认为这是人类最接近于‘自己控制自己’的时代了。再往后的古代,一半被‘权力’控制,一半被‘信仰’控制。世界第三次大战前,属于‘金钱’。再往后直到现在,属于‘平衡’。二十六世纪以来的四神兽降临,就充分地证明了这一切。我区朱雀,不死火跃;东区青龙,科创临空;北区白虎,山海作伍;西区玄武,鬼佑神伏。我们有生生不息的文明,别的地方,就有一枝独秀的科技,大自然的馈赠和玄教的信仰集中,各区都有一股中心的力量,保佑各区的强大。”
  沈坠兔微笑着,用柔顺的语气说着惊世骇俗的话:“顺平衡者生,逆平衡者死。”
  显然,张全慧是个很善于引导的讲师:“那么,未来为什么你认识是‘科技’控制人类呢?你的意思,又是科技代表了青龙区,岂不是说,青龙区统治四区了?我们朱雀区未来在哪里呢?”
  张全慧提的这个问题很敏感。不仅仅是表面的玩笑。
  而沈坠兔却用一阵沉默加剧她不利的处境。末了,在全班人的注视下,她似乎非常于事无补地补充了一句:“不是的,张老师。您从头误解了我,我并不是支持极端主义的悲观主义者。只是,那确实是我目前的观点:未来的人类,可以完全被科技主宰。”
  此刻,她看见了一片岩浆海。
  金波红浪缀闪光,父母的直升机又一次爆炸在了眼前,支离破碎。
  不是可怕天灾,不是控制意外,不是检修失常。
  那是从控制箱开始的一条裂缝,年幼的沈坠兔拿着画笔,呆呆地看着兔灵将画面投到了她还没有完工的油画布上,大海的底色和晨光的树叶交叠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可怖的黑影。沈坠兔的直觉告诉她,这恐怕不是兔灵的一次自说自话。
  她抬头,和兔灵对视。
  那个机械宠物扑棱着耳朵飞来飞去,最后降落到沈坠兔的怀里,她就再也无法离开轮椅。
  她不应该看到这个场景,她不可以看到这个场景。
  画面闪烁,直升飞机爆炸的烟花陨落后,一条青龙形态的巨型连锁大型战舰像一条真正的龙在海里起伏下落。绿色的光打到将明的天际,那个巨型机械响彻最后一声龙吟,是:
  朱雀青龙,永世盟兄。
  不知起因,不知过程,但是沈坠兔知道她的结局。
  她将耗尽她的一生,去对抗一个几乎不可能战胜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