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她无法睡着。
  直到今天,她开完会,回到了自己的位置,还没坐定,便听到了一声震动。
  熟悉的震动。
  那一瞬间,压在她心头的五指山飞走了,那一声就是佛祖手指挥动的声音。
  她暗吸一口气,划开的手机。
  发现是陈星发来的一个视频。
  谢青黎静了两秒,缓缓将吸进去的那口气吐出来。
  也罢,那口深井也算是有了回声,尽管不是自己期待的那句,可起码,微信活了。
  她今天需要一个有点回声的微信。
  谢青黎分出一部分的心神和陈星聊了几句,在繁忙的工作里挤出一点点时间,打几个字而已,不算困难。
  打几个字而已啊?
  为什么沈佳茵不愿意呢?
  再怎么生自己的气,再大的罪名,也要给我一句明话,一声震动吧?
  谢青黎忽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微微阖了下眼睛,重重的呼吸过后再缓缓调整,手机随着她的呼吸震了下。
  她滑开。
  看到了两个字:“师姐……”
  谢青黎好像被这两个字砸了一下,她瞬间被砸醒了。
  她往上滑对话记录,认真地扫了一遍,聊天记录这才被脑子里读进来,可见她打字的时候有多漫不经心。
  陈星的情绪好似不太好?
  谢青黎迟疑地回了个“怎么了?”
  她再折去买了杯咖啡,回到了办公楼。
  忙了一会,微信里仍旧静静的。
  办公楼外下起了大雨。
  她站在看了很久,吁出一口气,她拿出手机查看飞机的航班。
  下班之前,她找到了上司:“jack,你有时间吗?”
  黑发深眸高挺鼻子的印度籍的男人朝她点头:“xela,什么事?”
  谢青黎也没绕弯,直接而温和地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jack眉头越皱越紧:“你这个时间要请假?”
  谢青黎:“是,不好意思,我有很重要的私人理由。”
  jack望着她,神情严肃:“我们不鼓励unplannedleave,但如果你非拿假期不可,就先处理好一切outstandingissues,还有,确保你不在的时候发生的customerescalations能被及时handled.”
  谢青黎知道上司不高兴,不过她仍然坚持。
  “我不会影响工作的,客户的datacentre的方案我已经提交过去了,还有两天后和客户cto汇报的reviewmeeting我也会在的。”
  “ok,听起来你已经有fullplan了,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下,zela,现在是你的关键时候。”
  “明白。”
  谢青黎拎着包,快步走了出来,简单地回家收拾了一下,吃了点东西,匆忙出门。
  在去机场路上,她掏出手机来,拨响了微信的语音通话,不出所料,还是没有接,她不气馁,在继续发消息给她女朋友:“我搭今晚八点的飞机到羊城,我们谈一谈好吗?”
  跳出来后她看到了陈星的留言:“师姐,你现在还听《天黑黑》吗?”
  她恍惚了几秒,望着窗外的流云。
  新加坡的气候闷热潮湿,很像绝大部分时间的融城,现在的谢青黎偶尔还会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年龄层。
  沈佳茵总是对她以前还在融城的日子感到好奇。她有一对柔美的大眼睛,盛满了亮晶晶的色彩,带着期待她讲故事的神情。
  可她很难讲出口。
  谢青黎迄今28岁的人生里有很多清晰的节点。
  8岁她那烂赌的爸爸酒醉失足跌入鱼塘意外去世,家里的钱财全都赔光了,还欠下一大笔钱。
  后来有天她放学回来,发现妈妈林语晴不见了。她在家等了她两天两夜,后来奶奶上门来。
  她说:“你妈跑了,她不要你了。”
  那年她9岁。
  再后来,没人要她,10岁的她去了外婆家里,住了三年,外婆去世后,13岁的她回到了父母的家。
  那家里原本是两层楼房,现在住的是她两个叔叔,以及她的奶奶。
  所有的人都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以一种她是路边野狗的目光。
  她一言不发,坐在大门口上。
  过往的邻居探头探脑,目露兴奋的打探之意。
  那些人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们说:“可以住下来,但是你要记住这房子你没份。”
  “为了给你爸还债,我们也都倾家荡产了。”
  “她一个女娃,本来房子也没她的份,跟她说这个干什么?”
  “养几年让她嫁人算了,也算对得起她老子了,没人可以说咱们一句不是。”
  她说:“我要读书。”
  那些声音尖锐了起来。
  她说:“我考上大学就走,放心,我其他什么都不要。”
  她说:“我还是未成年,你们必须让我读书,要不然我就去告你们。”
  她说:“不让我读书,我会死在这门口。”
  一连僵持了几天,她不敢松懈,咬死了就要读书这个条件。
  幸好她的老师和村主任来了,在他们的强力劝说下,同意替她交初中的学费。
  13岁的她就此升入了初中。
  谢家的人并没有让她住进家里面。楼房旁边原来有个木棚,是以前旧房子的厨房,里头有个废弃的土灶,堆满了捡来的纸块和塑料瓶,在里面放了张小床,这就是谢青黎的容身之地。
  她在这里度过了三年的初中,以第一名的成绩升入了高中部,学校给了贫困生补助金,在村委会的帮助下,村里的富人也资助了她一笔钱,如果林语晴没有出现的话,她应该也会顺利读完高中,考上大学,从此离开融城,远离谢家人。
  谢青黎记得那只是个平常的星期二下午,全班正在埋头进行数学随堂测试中,头顶的吊扇不厌其烦地旋转着,窗外的蝉鸣一声一声枯燥地叫着。
  突然,数学老师进来,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臂,将她叫出了教室,然后她看到了林语晴。
  飞机一个微微的颠簸,谢青黎醒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窗外,天上天下星河一色。夜航使人疲倦,所以她的记忆才穿梭到了过去。
  过去的重压侵袭了过来,她有些缓不过气,让空姐给了她一杯水后,她喝了好几口,靠在椅背上,缓慢缓慢地呼吸,而她的手指仍然不自觉地掐紧着。
  那个小小的木棚里,地面是土面,甚至都没有用水泥找平,灯泡泛着黑,晚上的光线昏黄如油,冬天冷得四处灌风,夏天热得如同火炉。
  她早上六点起床,洗漱,读半个小时英语,吃点稀饭,带上一个面包,午饭在学校吃,她*一般点最便宜的菜,加上不用钱的白饭,完全可以吃饱。
  放学后把面包吃了,学习到6点50,放学。
  搭公车回家,吃点早上剩下的稀饭,继续学习。因为灯光暗,她多数都是背诵文科,并没有做题。
  11点,准时睡觉。
  这个木棚是一口幽暗的井,是一座监狱,是一个小小的家。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有。
  过去是痛苦的泥淖,可她长于这一片泥淖。
  她的感受过于复杂,无法向任何人诉说,连沈佳茵也没有办法。
  她的邻居同样也建了一栋楼,四层楼,两个女儿住在第二层,从她的小木棚里有时可以听到她们的吵闹声,嬉闹声,以及,她们播的音乐。
  邻居家经济条件应该不错,家里的音响设备很好,她经常听到一些闽南歌曲,草原歌曲,很明显是大人们的口味,可也会听到同龄人喜欢的流行歌曲。
  有时学习累了,她也会躺在床上,静静地听隔壁的歌声,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
  在一个阴雨天,雨点滴滴答答地砸在木棚上,她第一次听到了孙燕姿的《天黑黑》。
  第14章 泥淖(二
  时隔多年,谢青黎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情。
  那天放学到家,她才发现自己的裤子脏了,她的生理期提前到了。
  她一整天在学校里,一路搭公车回来,都没有人提醒她。
  谢青黎心情瞬间变差。
  每个人在敏感的青少年阶段,大概既希望自己是独特的个体存在,又难免地偶尔深陷自己是孤岛的孤独。
  她换上干净的裤子,倒在床上。
  阴冷的空气蔓延她全身,外头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这时,孙燕姿低低的磁性的音色随着雨声渗了进来:“我的小时候吵闹任性的时候,我的外婆总会唱歌哄我……”
  她听着听着,眼泪缓缓地从眼尾滑落……
  关于这首歌的记忆一开始是很复杂的,甚至是多数情感都是忧伤的。
  可还有一点点的亮光。
  那是陈星。
  谢青黎记得她对陈星的最初印象不是很好,她搭公车回家最喜欢坐在最后一排,可有次慢了点,就被一个初中部的女孩子抢了她的位置。
  她不喜欢和人同坐,于是只好选了别的位置,没想到,接下来她那个坐惯了的后座就被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