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怀疑以后可以去追求真相,再次怀疑,反反复复。三观在这种反复中形成,崩塌重组,直到三十岁基本结束。”
  迟柏意看着她对自己一笑——
  “怎么,觉得三十岁太夸张?”
  “不夸张了。”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老话还是有道理的。”
  “所以你的小陈运呢也是很有希望的。心理干预这个东西,很漫长,但只要不是偏执狂、任何时候都不算晚。”
  “她才刚二十呢。”
  周清砚点头:“是啊,二十,也就刚进大学的年纪。人生大有可为啊。”
  不该困在这些东西上驻足不前。
  “我现在就是担心欲速不达,一下子改变太多会不会在以后出现更大的问题。”迟柏意注意到她眼神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没看见陈运:
  “你也知道,她性格……其实有些极端。”
  “要么活,要么死?”周清砚摇头笑了,“柏意,用你的理性思维去看——这句话另一个意思,其实也可以是不破不立。”
  “她有这个本事把重度焦虑转成中度,用三年时间维持住之前那个状态。别人焦虑发作做什么,轻度抑郁是什么状态?她在干什么?”
  “用强迫行为和性成瘾取代自杀和暴力行为,以病养病。人的意志往往比什么都强大。”
  “精神疾病除了药物和物理治疗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心理成长和认知能力加强。”迟柏意重复了一遍她之前说过的话,点头,“是我着相了,居然了解得越多反而动摇。”
  “关心则乱,能理解。同样的东西我看到是高山,你看到是深渊。”周清砚笑笑:“其实就像她说的一样,无所谓,都过去了。”
  迟柏意不否认前一句,但后一句也反驳不了个什么,只能先点头:
  “明白——相信自己,也相信她。”
  于是周清砚把桌上的各种检查结果报告单给她,准备结束这次的家属问询:
  “行,那就这样。叫她进来吧。”
  陈运等在外头跟七八年前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等家长一样,想偷听又不想,时不时往玻璃窗瞅一眼,只能瞅见个“家长”背影——
  手长腿长,一头长发自带卷儿,端坐着一只胳膊搭在椅背,是小时候奶奶讲过的那个什么美人鱼。
  浑身全是宝贝,海面水波潋滟,她顶着阳光。
  不过迟柏意头顶没有阳光,陈运也闻不到海水的腥味与潮湿,周末医院人很多,过来过去有大人拽着小孩的,小孩拽着大人的。
  都步履匆匆,偶尔看过来的一眼也很空洞,跟迟柏意在的那个医院不一样,也跟记忆里那个医院不同。
  让陈运能稍微放下一半的心,另外一半还悬在迟柏意那里,想她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为什么自己不能听,会不会结果不太好。
  要是不好该怎么办?
  迟柏意会失望……
  不会,迟柏意说她不会,而且周大夫说不能这样想事情。
  这样顺着想,只会是坏结果,这叫钻牛角尖,越想越糟。
  陈运抛开这些有的没的,照着这段时间学到的那样深吸一口气,屏住,二十秒后慢慢吐出。
  重复。
  用力握紧拳头,再一点一点尽力打开放松——
  “体会到紧绷和松弛的区别,才能知道当下你自己究竟把自己放到了什么样的状态中,而什么样的状态是你自己需要的……”
  是,她需要相信自己,相信屋里的人——
  那是她喜欢的人,她的爱人,也许还是她未来乃至往后一生最重要的人。
  而这个人的朋友也很好,非常好。
  认真负责,且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是迟柏意的对象这个关系。
  “你很好,认真,用力,坚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其中一件都足够彻底改变人生,更不用说这三年来遇到的更多挫折。但你没有。
  所以,我也很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你的治疗时间能持续多久。”
  直到完全结束掉这一次调整,陈运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的牙原来在刚才已经被咬得酸软,还有肩膀,也酸痛难当。
  迟柏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一直旁边静静等着,直到她睁眼才展眉一笑:
  “好了?跟我一起进去吧?”
  陈运遵从内心立马靠上去,还拉开她一只胳膊来搂住自己:
  “你们谈完了?”
  “谈完了。”迟柏意笑着道,“结果叫你的主治亲口跟你讲吧,我就不插嘴了。”
  陈运就觉得结果一定非常好。
  果然也还不错:
  “药呢我针对你现在的生活状态又给你调整了。咱们的第一个目标完成度很高,接下来第二个目标就是行为改变,各种意义上的。”
  湳枫
  陈运抬头看了一眼迟柏意,迟柏意正在使劲儿打字做备忘录。
  俩人对上眼神,迟柏意就伸手摸摸她头。
  “方案我发给你迟大夫了,这份是你的。”
  陈运打开一看好多字,迅速合上:
  “行。”
  “tms接下来咱们可以调整成每周二三次,这个月底正好结束。”
  她控制不住抓住迟柏意衣角晃,眼睛发光地笑。
  周清砚在对面看见没忍住也笑了:
  “不用来我这儿这么高兴啊?”
  陈运就也冲着她笑。
  周清砚一摆手:
  “行了,大没良心带小没良心的,一楼拿药准备走人吧,一个月后复查。”
  小没良心拽着那个大的“谢谢谢谢”。
  “谢”完转头就跑。
  跑到门口,被叫住了:
  “陈运。”
  陈运回过头,看见她冲自己微微点头:
  “听柏意说你有了新工作,很棒,要加油啊。”
  迟柏意只觉得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一紧,接着她的声音一下子扬起来,难得的轻快脆亮:
  “好,一定!”
  “去吧,哎中午要不一起吃个饭?”
  陈运刚要点头,被迟柏意抓住了脖子:
  “不了,她中午得陪我去买衣服。”
  走出医院陈运还在问:
  “买什么衣服,冬天到了,你是不是要买棉袄?”
  迟柏意本来想说“不是”,可看她怪兴奋的样子,就点头:
  “对,得添冬装,还有鞋子。”
  陈运伸手摸自己衣兜:
  “哦,行。”
  今天出门带的钱应该够吧,就买个衣服什么的……
  结果迟柏意一脚油门开进了南尖大厦的停车场。
  陈运晕头转向跟着她一路左右拐进店,看见一排排椅子还在想这也没衣服啊,然后三两个戴着耳麦的人哗啦一下迎上来。
  她往迟柏意背后躲,迟柏意搂着她给她往前推:
  “给她打理一个精神点儿的发型。”
  “打理……”陈运被这些戴着对讲机的理发师时尚到了,舌头险些捋不直,“不我不打理我发型很好。”
  你这发型就差挂牌行为艺术了。
  迟柏意无视她的自信,拉过她去等待区哄:
  “不给你剪短,你不是想留长发么。想留就留,现在有我了,我给你梳,保证你不会梳不开一气之下再自己乱剪……而且咱就收拾收拾剪个刘海。刘海都扎眼睛了,你不老嫌扫在脸上烦?”
  “还有现在你这头发睡醒老乱翘梳又梳不下去,现在有新工作了,不能再炸七炸八地上班了对不对?”
  陈运委屈巴巴地看着她,说:
  “可是你说过炸七炸八也好看呢。”
  “是好看呢。”迟柏意叫她这么看得心软成棉花球,不过还是说:“那你不是致力于当销冠叫老板乖乖给你发够工资的吗?卖的是奢侈品,就总有人要挑服务者顺不顺眼的。”
  “像带你的那个奇奇姐看着就特别精神,一看就很可靠。”
  陈运一想:
  “也是,昨天居然有人试香的时候悄悄问我是不是没睡醒……”
  迟柏意憋笑道:“是啊,你看人家来买东西,一个看着精神利落的,一个看着都没睡醒的,选哪个?”
  陈运妥协了:“好吧,那我就剪个刘海,不过这里好像有点贵……”
  “给她剪个刘海。”迟柏意马上招呼人,“照着准备留长发的过渡形象做。”
  “洗发水之类用我之前订的草本那款,不要别的。”
  陈运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大约不会是剪个刘海那么简单时已经晚了——
  光洗个头就又是蒸汽又是按摩,轻音乐伴随水声蒙蔽人的大脑。
  洗完一大杯热乎乎花茶再摧残人的意志。
  还有个迟柏意在旁边鼓励:
  “很好,不错,很放松,就是这样。”
  能闻到的全是植物干干净净的气味,从前进理发店的那种刺鼻药水根本不存在。
  再坐上那把犹如王位的超大升降沙发,她们在头顶光那个术语陈运听都听不懂,镜子里迟柏意又笑眯眯地捧脸看,时不时还做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