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直到这次断断续续发了两天烧,烧退后后脑勺疼太阳穴疼连带三叉神经从眼睛开始一起拉扯跳着疼,鼻子渐渐几乎闻不到任何东西……
  挂号拍片拿药等一整套流程走完,不挂吊瓶时还觉得没事,这两天吊瓶挂得她觉得还不如把自己脑袋挂上去算了——
  谁爱要谁要,一颗脑袋十块,迟柏意来买要三十。
  不过陈运换了个姿势,对着地面看见自己脸时,还是觉得三十有点贵了。
  卖她,得倒贴三百还差不多……
  吊瓶挂完,又从忙到起飞的医生那儿收到一大堆注意事项,陈运摇摇摆摆准备走人,想了想,还是倒回去问了一嘴:
  “您上次说要手术,还是没变吗?”
  大夫大冷天秃头上都是汗,被她问得先是一愣,然后仔仔细细确认几秒钟,摇头:
  “得手术。”
  “你这个从片子看鼻甲肿大,左侧已经满了,不手术到时候中耳炎眼部感染……”
  总而言之,陈运听明白了,自愈没可能:
  “那万一嗅觉……”
  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有种很不明显的怜悯:
  “这个,其实你现在神经本来就已经有些损伤……可能有点没法保证。”
  陈运知道没法保证,谁让家里就有个现成的大夫,故事一大堆。
  耳鼻喉科医闹事件多发也是因为这个,功能性手术,后遗症比比皆是。
  她不想再问,道了声谢走了。
  路上转道吃了顿饭,坐在桌子上捧个脑袋思考一小时,决定还是给这位忙飞的大夫一个庸医评价。
  至于手术,等迟柏意回来再说好了。
  反正照这些人说的现在想做也做不了,只能吃药,连挂吊瓶都要挂两周。
  明明迟柏意说医院给开抗生素只能三天的?
  果然是庸医!
  迟柏意可从来没说过她神经已经损伤了的话,就连周大夫也没有说过。
  可见事情也不是多糟糕,乐观一点儿比较好。
  反正迟柏意应该也快要回来了吧?
  陈运乐观的回去自己明明不漏风的小窝,楼下照例找了一圈小花,还是吃饭睡觉去医院吃药,没事儿跟迟柏意扯扯闲话。
  如此一周后,下够两天的雪开始融化,出门风穿颅骨,一个哆嗦接一个哆嗦。
  那天早上醒来时,陈运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甚至头都没有痛得太厉害。
  她还挺开心,跟迟柏意汇报了这一好消息。
  直到买了早饭,坐在桌前时,她才终于发现,她什么都闻不到了。
  好的,坏的,刺鼻的……
  都闻不到了。
  窗外有水声滴滴答答,若有若无的响着,太阳挂在天上,雪化成朦胧一片雾气。
  出了医院,医生的话仍旧响在耳边,陈运站在那片雾中恍惚许久,看桥下冰面结出花儿。
  好像有人在问:“会好吗?”
  彼时,陈运抓着这个悬在桥下、挂在自己手上的女孩子说:
  “会好的。”
  “都会的,我保证。”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远,桥下不再有献血车,她也没有力气再去为自己乏善可陈的人生多提供一些价值——
  去再帮什么人一把,去救什么人一命。
  那些所谓的价值,所有期待的、盼望的、梦中的,也不过桥上桥下一曲流水一层冰。
  “神经损伤是不可逆的,没有人告诉过你吗?”
  没有啊,可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这个病吧,它其实治愈性比较低,最好做好终身服药的打算。毕竟精神方面这个……人生,总是不一定的,明白吗?”
  人生吗,人生啊……
  “你恨过你那个妈吗?”
  恨是什么?
  “你觉得合适吗?”
  我想过不合适,可我以为总有合适的那一天。
  只要我够努力,有一个好学历,有一份好工作,有一个能让我配得上她的结果。
  夜深了,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微微勾起唇角,像是做了一场好梦。
  第120章 最乖了,陈运。
  这场梦持续了很久。
  并且时间跨度极其离谱,从三岁到二十三岁。中途她好像醒来过一次,不过睁眼是蛸亭老屋。
  是什么时候的蛸亭呢?
  七年前的蛸亭。
  大夏天,知了在耳朵边叫得要死要活,屋外奶奶喊她出来吃西瓜。
  她说我不吃我困得很再睡一会儿。
  然后眼睛一闭一睁,这回是迟柏意查房,来到了癌症晚期的她病床边。
  表情格外肃穆,双手交叉问她:
  “你知道自己什么癌吗?”
  什么癌?
  非转基因玉米玻璃鼻咽鳞状细胞癌。
  即使是在梦里,陈运都觉得这个混搭的病名在闪闪发光。
  它就闪在迟大夫头顶,光华夺目,如同一条招魂幡,要马上将她风光大葬。
  “也没几天了,你有什么诉求可以说出来,我尽量替你办到。”
  陈运半身不遂地躺床上,听完这话,一下子特别悲伤,就说:
  “那我能不能跟你稍微再亲个嘴儿啊,毕竟这个病它不传染的对吧。”
  迟大夫摘掉口罩,说:“别想。”
  说着“别想”,但人倒是很言不由衷地凑上来,于是陈运也很惊喜地凑上去,道:
  “就亲一口,我保证小心的,不让人看见。”
  “我真的好想……”
  话未完,病房的门被咚咚砸响。
  迟大夫马上转头,陈运一看急眼儿了,使劲儿爬起来想搂着人脖子往回转:
  “你看我,看我!”
  “敲门……”
  “你别管!”
  “可是门……”
  “别管!”
  门外流程已经从□□走向强拆,间或还伴随着那么几声包含恶意的呼喊,叫的什么来着?
  陈运?
  “陈运……”
  而眼前迟大夫磨磨唧唧拖泥带水就是不配合。
  “陈运!”
  陈运气急败坏,眼见那不知道什么妖魔鬼怪嚷嚷着就要破门而入了,简直恨不得踹这个迟大夫两脚:
  “叫你不动弹,看,迟柏意要来了吧!”
  骂完,迟大夫似笑非笑望过来了,她也呆了。
  她呆在床上怔怔地想——哦,迟柏意就是迟大夫……
  迟大夫出差去了,还没回来呢。
  她猛然睁开眼——
  屋子里兵零乓啷一阵乱响,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地震了?
  她勉强抬脖子去看。
  灯没晃,床没晃。
  世界云里雾里,半明半暗,一道人影慢慢从阳台那一头移动过来,甩着手,正好跟她对上视线——
  迟柏意就看见此人面无表情望着自己愣了几秒,然后眼睛一闭,轰地砸了回去。
  她心里一抽,紧着往前走。
  刚走两三步,陈运又睁开了眼睛,静静地望过来。
  迟柏意动作不知不觉就放慢了。
  近乡情怯?
  不至于。
  何况她在半小时前还在想要不要把人摁在床上好好抽上一顿结实的。
  但事实是,陈运这么躺着,很平静也很淡定与她对视的每一秒里,都在发射出一种叫前尘旧梦的光波。
  并且,这光波是实质的。
  一眼又一眼,已经编成了只大网,密密麻麻,千丝万缕。
  迟柏意从中看不到任何“你怎么突然出现了”的意外,也看不到什么久别重逢的激动欢喜,更看不到预想中也许会有的心虚,愧疚,包括她本身始终存在的某种……难堪。
  就是很坦然。
  坦然得让她有种想冲上去抓起她肩膀摇晃,大叫说“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冲动,又让她控制不住地觉得……很好。
  这样也很好。
  短短半分钟,步步走近,迟柏意叫她直接看出来了走马灯。
  床边,脚步落定。
  陈运眨眨眼,长长出了一口气,慢慢露出了笑:
  “你回来了。”
  迟柏意“嗯”了一声,又重重咳两下,把喉咙中那点硬块散出去,才轻声道:
  “回来了。”
  “不是说下周三才回来……”陈运想了想,恍然大悟:“哦……我没接你电话。”
  “纠正一下。”迟柏意左右看了看,干脆在床边坐下来,道:“你不是没接我电话,你是没接所有人电话、还手机关机。”
  陈运点头:“哦……”
  “两天。”迟柏意重重地重复,“整整两天。”
  “你知道这两天我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吗!”陈运憋着笑,替她表演完,才道:“我现在知道了,我以为我就睡了一天。”
  这话说完,俩人一时沉默,屋子里就剩下风声呼啸。
  陈运静静听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
  “不对啊,我好像把门锁给换了,你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