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姐姐,为什么父母会离婚呢?”
  这个问题背后,是她这些天的噩梦。
  大家都说苦过三年、熬过三年就好了,高考完了就可以到处玩、肆无忌惮的玩,不光是学生,连老师都说,十八岁的夏天将成为她们一生中最轻松的一个夏天。
  贺长夏期待了许久,并在心里暗暗规划了许多,但跨出考场那天,最先得知的,却是父母要离婚的消息。
  她还记得那时的场景——
  她从考场出来,一身轻松,笑容满面走向自己的父母,但看见的却是两张疲惫的脸。尽管他们都选择向自己露出微笑,可是这笑容,却不及以往真诚。
  她背着书包坐上家里的车,还以为父母吵架了。饭桌上她努力调节气氛,爸爸和妈妈都对她嘘寒问暖,却没有对对方说过一句话。
  第二天她们一家三口就坐上了回乡下老家的车,到了老家,她被安排进楼上的房间,父母则迫不及待去了楼下,仿佛一场战争一触即发,双方都已忍耐多时,等着今日爆发。
  楼上房间里的空调坏了,没人记得要修,只有一台老式风扇,忙碌不停,发出嗡嗡嗡的声音。那天的贺长夏就像这台风扇,被遗忘在角落里。
  楼下开始有争执与吵闹的声响,贺长夏待不下去,关了风扇往屋子外去。她不想被父母发现自己的存在,轻手轻脚,弯着腰从楼梯上下来。大人们的争吵正激烈着,没人想起来要关心她。
  她悄悄绕到屋子背面的窗外,这里能听见更清晰的争吵声。
  “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什么非得离婚?”这是她爸的声音。
  “跟别人都没有关系,我跟你早就过不下去了。”这是她妈的声音,比平常所有时候都更冷静。
  “华黎,你冷静点,长夏才刚考完你们就闹离婚,你让孩子怎么想?”这是一个姑婆的声音,贺长夏记不清她的辈分和姓名,只知道该叫姑婆。
  “要不是为了长夏,我早就拉着他去民政局办手续了。”
  “我有哪里对不起你!我起早贪黑,在店里一站就是一整天,累得跟狗一样回家,还不是为了你和长夏。”她爸越说越激动,甚至开始拍桌子了。
  “你不要说得好像没有我和长夏,你就不用去店里上班养活自己一样。”不同于爸爸的激愤,母亲的反应看上去更加平和,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将这场对话演练过多次。
  “日子跟谁过不是一样过,我们这些人,也都是凑合过来的。”这是婶婶的声音,在劝慰母亲。
  贺长夏靠着墙壁,屋里拍桌子的声音顺着桌椅和墙壁传到她的背脊,使得她忍不住有些轻微颤抖。
  六月的阳光灼热刺眼,刺得她眼睛发酸,几乎想落泪。贺长夏站在屋外的窗户下,数着脚下的蚂蚁,惶惶然等待命运降临。
  她在这里听了一会,已经听出了母亲的决心。
  她母亲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
  谁来劝都没有用了,贺长夏想,她的家要散架了。
  太阳晒得人头晕,站累了的贺长夏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小房间里。刚坐下打开手机,朋友们快乐的信息一窝蜂涌进她闷热的屋子里,挤得她更加头晕。
  贺长夏坐在书桌前,看着桌面上乱七八糟的教材和辅导书堆在一起,试卷和草稿纸经过一番波折变得皱皱巴巴,她放下手机,将下巴搁在书本上,闭上了眼睛,在心里暗自祈祷。
  倘若知识就是力量,那希望此刻这些曾经为难过她的科目都能给她一点温暖。
  那场争吵并没有立即出结果,或许是结局难堪,或许是过程艰难,或许是觉得跟她无关,谁也不好意思开口对贺长夏说起这件事情。
  除了贺清溪。
  这个姑姑是爷爷奶奶的老来女,从小受宠,养成了胆大包天的性格。工作几年攒下积蓄后,便辞去工作前往港岛求学。起初家里人并不同意,但无人能撼动贺清溪的决定。
  她的性格一向如此,也只有她敢在这个时候对贺长夏说:“别哭丧着脸了,哭又不能把你妈哭回来,那是你父母的课题,不是你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享受这个夏天。十八岁,就该出去看看世界。”
  贺清溪给了她一张通往s市的机票,而她选择接受。
  第10章 她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可爱。
  “有很多原因。”陈寻雁平静又冷淡的声音响起。
  “比如?”
  陈寻雁面无表情地回答:“出轨、没钱、疾病、子女、性格、距离、爱好、年老色衰、生活习惯、三观不合……”
  这是贺长夏第一次接触到感情相关的问题,是她的知识盲区。她本没有期待陈寻雁的回答,听到这一连串的词汇,不禁有些傻眼,“这么复杂吗?”
  “比这还要复杂得多。”
  陈寻雁往后靠了靠,后脑勺几乎贴着墙壁,她的声音还是一样平稳,神情却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
  贺长夏学着她的样子往后靠了靠,有点迷茫,“可是我父母听起来,好像不像那些原因。”
  “那如果是女方执意要离婚,而男方不愿意呢?”贺长夏又问。
  “那就说明女方离了婚会过的更好,而男方离了婚生活品质会下降。”
  这话乍听刺耳,但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听得贺长夏一时有点沉默。毕竟里面的男方女方,是自己的父母。
  她舍不得妈妈,但也希望妈妈能过得更好。
  半晌,她才迟疑着问:“那父母离婚了,孩子……怎么办呢?”
  陈寻雁的回答一板一眼像法官判案,“跟爸爸或者跟妈妈,或者爸爸妈妈都不要你,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或者,你还有姑姑。”
  贺长夏有点忐忑,已经将自己代入了无人要的境地,开始分析自己目前的状况。
  “爷爷奶奶现在跟叔叔婶婶一家一起住,我不想去。外公外婆家可远了,我从小到大都没去过几次,也不熟。姑姑……”贺长夏沉吟了一下,“姑姑倒是对我很好,可是万一以后姑姑成家了,有自己的小孩了,那我岂不是变成她的累赘了?”
  “那就自己过,反正你也成年了。”
  这还是陈寻雁第一次跟她说得有来有回。
  “我……”贺长夏垂着眼睛去看自己的手背上的针管,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颤了颤,有种面对风暴前的惴惴不安。“我不太敢,我还是想住自己家,我爸妈应该不会不要我吧?”
  陈寻雁觑了她一眼,本想冷嘲热讽几句,看见她脸上纠结担忧的神情,想起她现在的年纪,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不会。”
  “真的?”贺长夏仿佛多了点信心,侧了侧身子,对着陈寻雁,脸上是希冀又渴望的表情,“你保证?”
  陈寻雁不知道今天是哪里来的好脾气,“至少你妈不会,否则她不会打电话给我。”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
  想到那通电话,贺长夏的肩膀垮了垮,吸了吸鼻子,“我想我妈了。”
  陈寻雁熟练地开始从兜里掏纸巾,掏了半天,却只掏出来昨天那包榨菜。
  榨菜出现在视线里那一刻,就像做法被打断一样,贺长夏的情绪也跟着一下被打断,想起昨晚在路边的情形,她脸上的苦涩和悲伤慢慢凝固,化为了一个有点滑稽的笑容。
  “姐姐你……怎么又带着榨菜啊?”
  从没见过谁是随身带着榨菜走的。
  陈寻雁摸了摸鼻子,似乎也没料到这个结果。
  “还是昨天那包。”
  “那早上喝粥的时候怎么不拿出来?”
  “忘了。”
  贺长夏点点头,没有揪着这件事情取笑她,“那一会回去吃掉吧。”
  “嗯。”
  第二次输液的时间好像过得比第一次快些,又或者说,第二次输液,她们的关系比第一次,要更亲近些了,所以时间变得没有那么难熬。
  今天回家比昨天要早得多,刚好是吃饭的点。
  贺长夏预备将早上剩的粥热一热,陈寻雁却转身去了房间,不知从哪里翻了包泡面出来。
  贺长夏这几天喝粥喝得嘴里都没味,看见泡面都像看见什么山珍海味一样眼馋,凑到陈寻雁身旁卖乖,“姐姐,泡面能不能也给我一包?”
  陈寻雁正在用开水壶烧热水,听见这话只是很淡地看了她一眼,很短很快速,然后就收回了视线。
  贺长夏立马领悟到其中的意思,不行。
  她还不死心,继续游说:“我真的生病的时候就想吃泡面,不是嘴馋,你就分我一小碗也行。”
  说完还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很小的手势。
  可惜陈寻雁铁石心肠,贺长夏说不动她。
  她只好眼巴巴看着陈寻雁撕开包装袋,加入调料包,倒入开水,然后用kindle盖上碗。她又打起冰箱里那份没动过的火鸡面的主意,陈寻雁不知道怎么,明明背对着她,却也知道她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