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张定坤叹口气,拍拍她肩膀,“与虎谋皮,你千万要小心些。”他妹子的志向他很清楚,多说无益。
  他就没有这么大格局,一颗心劈成了两瓣,一半惦记着发财赚大钱,一半牵挂着他家大少爷,哪怕夜夜笙歌,也没法尽兴。
  这一晚跟韩文君以及新闻界几个朋友喝酒聊天到半夜,回到公寓,却见客厅里亮着灯,沙发上有一抹熟悉的背影,顿时一阵狂喜,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绍伦,你回来了?”
  他回沪城有的是地方住,不说私宅,伍公馆都有他的卧房,但他仍旧住回了复兴路的公寓,晚上睡在大少爷的床上,怀里抱着大少爷的枕头。
  尽管闹了一场,他远走印缅,潜意识里这栋公寓仍然是他和大少爷的家。
  尤其进门看到什么都没有变,沙发上有大少爷爱用的抱枕,房间床上是他们共用的被褥,衣柜里挂着大少爷的制服,这一切都令他欣喜若狂。
  然而转过沙发,看清大少爷的面色,却吃了一惊:乌发蓬乱、满面憔悴,脚底下一地烟头。
  他提起了心,蹲身握住大少爷手掌,“是不是老爷子……”
  方绍伦甩开他手,红着眼睛站起身,颤声道,“闵礼的腿,是不是你干的?”
  张定坤松了口气,跟着站起来,“他还有脸跟你告状?”
  “是不是你?”
  “是!”
  “为什么?”
  “为什么?!你心里清楚!”张定坤冷笑连连,他喝了不少,酒意上头,愤懑令他脱口而出,“他碰你这事,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方绍伦面庞涨红,低声嘶吼道:“你有事瞒着我没有?你骗过我没有?”
  张定坤语塞。
  方绍伦重重一拳向他胸口砸过去,张定坤攥住他拳头,卸了点力道,“你他妈疯了!为了他打我?”
  拳头“咚”一声敲在他胸口,方绍伦攥着他的衣襟滑了下去,蹲在地上,又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张定坤赶忙攥住他手掌,“你抽自个干什么?想抽还是抽我吧!”他看着他的神情,觉察到了异常,狐疑道,“怎么?他——死了?”
  “你!”方绍伦不可思议地瞪了他一眼,揪着头发捂着脸,深深地叹气,“你那一枪不光引发感染还造成了神经损伤,约翰逊说他的左腿可能会不良于行……”
  “瘸了?”张定坤愣了愣,“呃,他这个运气……好像不太行……”
  “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方绍伦站起身推搡他,“你知不知道这对他的家人是多大的打击?静芬因此动了胎气难产大出血!差点一尸两命!”
  张定坤这才有些愧色,皱紧眉头,“孩子没事吧?”
  “多亏是在医院里!”而且是在圣约翰这样的大医院,魏司令亲自到场,医院调集最顶级的人力物力,才算保得母子平安。
  张定坤松了口气,大人造的孽没有殃及孩子就好。他伸开胳膊箍住方绍伦,“这事是我莽撞了,应该打他一顿的。”断几根骨头总比瘸条腿强一点。“你别生气,回头我使人问问他,是想还我一枪还是让我赔偿,让他划个道。”
  他说得轻描淡写,方绍伦气得吐血,攥着他胸口衣领,“这事魏家牵扯进来了你懂不懂,闵礼还替你遮掩!不肯说是谁动的手,但魏伯伯肯定不会罢休……”
  “那就让他知道知道他的好女婿都干了些什么好事,”他顿了一下,“我是说他跟苏娅萍……”
  “张三!”方绍伦眼里要喷出火来,“你不是法官不是神!谁都没有权力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审判别人!他跟谁有什么纠葛都跟你没关系!”
  “他动我的人就跟我有关系!”
  “谁是你的?我不是你的所有物、附属品!”方绍伦怒目而视,“这事跟我有关,你是不是该跟我打个商量……”
  大少爷不承认是他的人,张定坤顿时来了火气,“跟你商量就是息事宁人!我还不清楚你!跟你说过多少次姓袁的不是什么好人!但凡听进去一句也不至于跟人滚一块去!他动你哪了你说清楚,要真让他上手了,何止一条腿,老子要他的命!”
  “你!”方绍伦气得浑身颤抖,恨不得跟他打一架,但也晓得不是对手,转身就走。
  张定坤见机快,一把从背后抱住他,“绍伦,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冲动了,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不要吵架行吗?我想你,很想你……”
  他双手牢牢地禁锢住他,用柔软的唇畔去蹭他的耳廓,软语低声,“绍伦,你别生气,是我错了……”
  大少爷吃软不吃硬,止住步伐但显然气愤难平,掰着他的手腕,“松开!”
  张定坤稍稍解开桎梏,叹气道,“你就给我两耳巴子我也不能放手。绍伦,你不要同情姓袁的,他有今天是咎由自取!他对你没安好心,这事肯定蓄谋已久……”
  方绍伦转过身,“你为什么总这么说他?”
  “你不清楚你们两家的恩怨,他肯定是知道的!”
  “恩怨?”
  张定坤踌躇片刻,他要说服方绍伦跟他一块走,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拉着他的胳膊在沙发上坐下,“袁家大少爷被山匪劫持那事你大概还记得?你爹命我带护院驰援,实际上……”
  他避开他的眼神,别过脸,“实际上,是假意驰援,压根没去青山寨!”
  方绍伦呆愣住,“什么?!”
  “这事情有可原,方袁两家争抢西南的地盘不是一两日了,袁大少爷自个莽撞,撞到不要命的匪贼手里是运道不好。救是情分不救是本分!他袁大少爷的命是命,护院家丁的命就不是命?”
  在张定坤看来,方学群的决定没有错,换他也这么干,“你爹不止是你爹,他还是方家的当家人,西南商界的领头羊!但立场不同,看法必定有异,袁二要记恨要报复只要他有这个本事!背后耍阴招,祸害到你头上,那我就不能容他!”
  方绍伦站起身,“不可能!我爹不可能这样……”心狠手辣。
  方袁两家有通家之好,袁家两位公子年年都来拜年,叫着“方叔”,提着礼品,救不回是命,能救不救肯定是错,怕世人指责假意营救更是错上加错。
  张定坤嗤笑一声,“难怪你看不清袁二的真面目,你连你爹都没看明白。老爷子要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方家能有今天?”话既起了头,索性说个明白,“就连咱俩这事,老爷子也算得清楚明白,我算是一路逃进印缅……如果不是运气好,估计不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见你。”
  他看着方绍伦脸庞上涌起的惊惶,心头闪过无限怜惜,他家大少爷一直是个单纯的人,总不愿意把人往坏处想。
  不然怎么会捡了他这个流民,也当成兄弟来对待?
  “绍伦,你跟我走吧。这些恩恩怨怨咱不管,”张定坤攥着他胳膊,语重心长,“袁二要争要抢,给他就是了。他就这么点眼界,国内乱成一锅粥,穷尽心力,也讨不了好。方家有我兜底,横竖垮不了。绍伦,你跟我走……”
  方绍伦从震惊中醒过神,猛地一把将他推开,“噔噔噔”跑上了楼。
  张定坤知道他需要时间理清思绪,没急着去逼他,挨着沙发坐下,丢了根烟到嘴里,吞云吐雾了大半个晚上。
  等天光大亮,他上伍公馆找伍爷说了袁闵礼这事。这事既然出了,就得了结,不能让他家大少爷夹在中间为难。
  伍爷处理这种事情小菜一碟,他深知义子的为人和能力,毫不过问冲突的原因,径直下帖子请魏司令吃饭。
  场面话也说得十分漂亮,“两孩子一个地界来的,日常恐怕有些误会累积,定坤也没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愧悔得不行。尤其对令千金,更感歉意,”他打开一只装满小黄鱼的木箱,“这点小玩意当然难以弥补万一。但是事情已经造成了,咱们也只能尽量补救,定坤放了话在我这,是要他一只手还是一条腿绝无二话。或是要别的补偿,老兄尽管开口,便是孩子办不到,我这当爹的也要尽力而为。”
  伍爷是沪城地界的狠角色,但嚣张跋扈这词从来与他无关,不管谈判还是协商,都是这种温和声气,但能让他说出这番话,在他心目中,这个义子显然与亲儿子无异。
  魏司令没料到女婿的腿伤竟是张定坤所为,一时有些犯难。要是寻常人,赔只手脚还不够,但若是张定坤动的手……一个巴掌拍不响,想必是有些恩怨。他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托词让袁闵礼自己提要求。
  袁闵礼自从清醒,一直神色淡淡,既未歇斯底里,也未捶床唾骂,听到泰山大人的问询,抬起头温声道,“没什么恩怨,就是话赶话呛上了,三爷脾气急了些,就拔了枪。我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他确实没有想到,会有这个后果。那枪打中他小腿,大夫取出弹片后,并不十分疼痛。他那程子尽是事,海面愈发乱走货更容易,大笔资金流向他的户头,方家拿走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的还回来,太忙了,确实疏于护理和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