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你在侮辱我的心意,”祝之渔盯着他,慢慢红了眼眶:“我从未想过要你变成恶鬼。”
  寂临渊偏过头,躲避她流泪的眼睛。
  “孤对你避之不及。”他抬手轻轻覆上面颊的指痕,神情依旧冷漠:“非人非鬼的滋味,孤已见识过了。”
  “可是留在这里你会死的……”
  “即刻将人逐出宫去!”寂临渊打断她的话,转身吩咐宫人:“孤在一日,她便一日不得离开侯府半步,若有差错,孤拿宣德侯是问!”
  菩提木异动,灼烧着祝之渔的掌心,警示她亡魂的意念动荡。
  祝之渔怔怔望着他:“你骗人,也在骗自己。”
  “你说谎的时候一贯不敢看着我的眼睛。”
  寂临渊身形蓦地一僵。
  “我以为我们之间可以无话不谈,言无不尽。”少女眼圈泛红:“既然做不到彼此倾诚相待,我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了,我成全你的决定。”
  她收起眼泪,将寂临渊抛在原地。
  腰间悬挂的摄魂铃感应不到祝之渔的气息,转瞬间停止震颤。
  寂临渊垂下眼睫,目光无声紧随少女离去的背影。
  ***
  祝之渔被关禁在侯府。
  这一时空剩余的两件遗物似是感应到什么,剧烈颤动。
  “发生了何事?”
  祝之渔结印合掌召出菩提木。
  手中显现出的婚书洇开点点水迹,像是滴落的泪痕。
  另一卷医书则在不知不觉中,翻至了卷尾末页摊开在祝之渔面前。
  祝之渔望向卷末的日期:“最后一次记述停留在三月廿四,也就是辛姑娘成婚的前一日,婚后她再未落笔在医书上写过一字。”
  【恭喜宿主,任务进度+1!】
  识海中突然弹出系统的提示音。
  “莫名其妙。”祝之渔心情沉重,不想搭理它,正要合起医书装入袖中,蓦地一怔。
  她想到方才的争执:“你们什么意思,莫非寂临渊与我发生争执也是命簿当中设定的情节?”
  眼前弹出数据:
  【宿主伤情,角色黑化进度+1;】
  【主角诛杀鬼王任务进度+1;】
  【女主打脸炮灰女配进度+1。】
  “我明白了。”祝之渔头皮发麻,“你们希望看到我与女主争抢喻晏川,可我并未遵循命簿预先设定的雌竞情节,甚至拒绝你们抛出的机会代替祝黎成为女主。”
  “于是命簿及时调整,将注意转到鬼王身上,你要女主来同我争他,以此继续实现挫败我这个炮灰配角的目的。”
  难怪寂临渊与她方才的言行会如此反常。
  关心则乱,命簿竟然改用鬼王来诱引她犯错。
  祝之渔咬着唇,不敢置信:“难道这些时日以来,我带着寂临渊挣脱既定情节的每一步,也都在命簿规划之内吗?看似我们改写了命运轨迹,实则仍未脱离掌控?”
  命簿将她引到这里,无论她如何挣扎摆脱命运的束缚,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不、不该是这样……”祝之渔心底生出深深的恐惧感,她无法支配自己的行为,甚至当下思考的每一步,挣脱的每一步,每一刻的喜怒嗔痴皆早早由他人钉死在笔底。
  她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命簿牵制着一举一动。
  “不该是这样!”祝之渔陡然崩溃。
  【女配黑化进度再次+1。】
  “不要再念了!”祝之渔捂住心脏,“我是人,我有自己的心跳,有自己的血肉,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冰冷的数据拼凑出的炮灰工具!不是主角的垫脚石,登云梯!”
  【检测到女配情绪剧烈波动,黑化进度加速。】
  “磋磨我,让我难过,痛苦,绝望,逼我黑化……”祝之渔肩颈颤栗,笑着笑着泪流满面,“是为了让主角利用正义的名义,心安理得地除掉我这个炮灰工具人,对吗?”
  【命由天定,遵循命簿轨迹的不止是你,还有你的朋友。为何他们可以听话照做,你非要挣扎不可?】
  “谁,”祝之渔忽然冷静下来,“你所说之人是谁?”
  医书感应到魂灵寄托,在她袖中震颤警示。
  “辛雪霁?”祝之渔掏出书卷,目光一颤。
  恍惚意识到什么,她蓦地起身奔出厢房。
  【你站住!】高级系统喝止她,【我可以告诉你结果,常言道,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倘若你现在过去,日后定然会后悔。你已经失去了鬼王,若是再得罪了宣德侯府,便是连朋友也要一并失去了。届时驻足偌大的都城,你孤伶伶的一个人,无处可去无人可依。】
  祝之渔停住脚步,望向远处飘扬的喜饰。
  “那便恨着我吧,我只知,魂灵所授,不得辜负。”少女突然奔出门槛,不顾看守侍卫的阻拦。
  喜事将近,辛雪霁在房中装扮试衣,眼见祝之渔来了,不等她开口便兴奋地拉着少女的手:“小祝姑娘,这身好看吗?”
  祝之渔望着新娘欢喜的笑颜,将要说出的话终究还是僵硬地咽回了喉咙里。
  不忍心。
  她望着辛雪霁幸福的模样,于心不忍。
  祝之渔想起初入姑苏城时,满街都在赞叹辛雪霁能嫁到侯府是麻雀变凤凰,只有自己心生惋惜,叹她不能再抛头露面,叹医馆后继无人,多可惜。
  辛雪霁的确是幸福的,可人生的幸福不止一种。子孙满堂承欢膝下是幸福,为自己的理想奔走一生也是幸福。
  “小祝姑娘,小祝姑娘?”辛雪霁察觉她心不在焉,低声问候:“是否还在为储君的事伤情?”
  祝之渔轻轻摇头,攥着袖中的医书,不知该如何同辛雪霁开这个口。
  对女角色的嘉奖便是奖励她嫁一个男人,祝之渔在辛雪霁身上看到了很多角色的缩影。
  “圆满……”少女目露迷茫,“如此便算是圆满吗?”
  【当然!】陪伴系统道,【成为世子妃了,这样的奖赏还不够么?】
  “成为世子妃于她而言是奖赏吗,那么,她从前的医女身份呢?她所习得的医术为何许久不曾展露了?她的天资、她付出的努力都只是为了将来能配得上一个男人吗?”
  【这……】陪伴系统不在乎,【没人在意这点儿疏漏的。】
  “不,有人在意。”袖中的遗物嗡嗡震鸣,祝之渔抬手,医书浸着菩提木的光辉落于在她掌中。
  祝之渔想起忘川河畔,垂暮之年的女子抓住最后机会赶来,将信物交至她手中时双目里饱含的期冀。医书记载着辛雪霁的医女生涯,上书每一次行医时记录的脉案,她一直珍藏着。
  “不,”祝之渔坚定地道,“她在意。”
  “不是命簿原书意志控制之下的辛雪霁在意,而是她真正的本心在意。”
  少女手握医书,缓缓走向无知无觉的辛雪霁。
  陪伴系统极力反对她的观点:【你这是在破坏一段圆满的姻缘!】
  “你我争执无用,不如将选择权交予她自己。”
  祝之渔伸出手:“问一问,已知未然,她会做出什么选择。”
  遗物自祝之渔缓缓升起,化作一缕光,钻入女子眉心。
  辛雪霁面上笑容倏然凝固。
  她看见了自己的未来,同钟靖在宾客们的恭贺声中一拜天地携手步入婚姻。成婚几十载,夫唱妇随,娇妻贤惠,儿孙满堂,这一生堪称圆满。
  只是……
  白发苍苍的女人躺在病榻上,弥留之际脑海中出现的,却是年少时的自己背着药篓跟在师傅身旁,聆听教诲,认认真真在崭新的书页记下稚嫩的第一笔字。
  辛雪霁眼眶一酸,忽然落下一滴泪。
  与宣德候世子成婚后,她已有四十载不曾碰过医案了。起初辛雪霁也会觉得疑惑,似乎她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成全世子,让世子有一位贤惠的妻子,让世子有一段圆满的、备受赞誉的婚姻,让侯府有一位得体的女主人,让侯府的子嗣有一位拿的出手的主母。
  辛雪霁的一切,都在围着世子转。
  这便是原书的意思,是命簿给她这一角色设定的命运轨迹。
  剖开这段光鲜亮丽的婚姻另一面,她只是个服务于宣德侯世子的工具人
  这段婚姻于世子钟靖而言,是成就他完美人生的一小部分,之于辛雪霁,竟占据了她的全部。
  “小渔,谢谢你。”女人泪流满面:“原来托付你之人,是我自己。”
  “对不起……”
  祝之渔眼中酸涩:“对不起,我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医书交还于你。我应当祝你新婚幸福,我希望看着你幸福,可是……”
  她忍不住落泪:“可是我不能违背你的意志。”
  祝之渔想起奈何桥畔,忘川河渡那道殷切嘱托的目光。
  她不能以第三重视角去代替魂灵擅作主张,评判这段人生是否幸福。
  “没关系,”辛雪霁掩面而泣,“若能重来一回,我依然会选择在忘川河渡将遗物交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