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殿外传出脚步声,她以为是寂临渊回来了,倏地抬头,迎面却碰上了一副陌生的面孔。
  太监冷着一张脸,敷衍道:“姑娘醒了?天色不早了,收拾收拾随咱家出宫。”
  “出宫?”祝之渔皱了皱眉,问他:“为何要出宫?”
  她探身向外望去:“你们殿下呢?”
  “正是殿下授意姑娘出宫,遣奴才代为传话。”宫人打了声呵欠,态度轻慢,摆出赶人的架势:“姑娘,请吧。”
  祝之渔察觉出太监话语中驱逐的意思,觉得莫名其妙:“无缘无故,为何突然赶我离宫?你又是谁的人?我从未见过你。”
  她起身越过宫人的阻拦,直出内殿:“你们储君人在何处?我要见他。”
  “别呀姑娘,非要闹得难堪才肯收场么?”太监横身挡在少女面前,“奴才也是奉旨传话,承得正是太子殿下的命令,殿下他遣奴才们来驱逐您,这东宫可不是姑娘想留便留的地方。常言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姑娘纵然有着攀龙附凤、贪慕虚荣的心思,也得掂量掂量自个儿配不配,不是么?”
  “你说谁攀龙附凤?”祝之渔蓦地停住脚步。
  她并未急于争辩,而是反问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储君人在何处,带我去见他。除非他肯当面亲口对我说,否则我不会轻易相信你的话。”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只怕要让姑娘失望了。”太监捏着嗓子笑,“太子殿下此刻正忙于与玉章县主商议婚事,无瑕理睬姑娘。”
  “谁,”祝之渔目光一颤,“你方才说的,是他与谁的婚事?”
  太监眯着眼,笑容得意:“自然是皇后娘娘母族的亲侄女,玉章县主。”
  是祝黎借身的那名女子。
  祝之渔心脏骤缩,呼吸似被冻住。
  依照命簿的安排,祝黎受天镜宗托付,回溯时光来到鬼王的时代,化用玉章县主的身份趁寂临渊堕鬼之前斩草除根铲除后患。
  可她分明已经提醒过寂临渊了,难道已知未然的情况下,人物依然无法改写既定命运吗?
  太监斜着眼乜人,见少女脸色苍白,不由哼笑一声:“姑娘,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储君何等的尊贵,只有县主这等名门望族之女方能……”
  话未说完,少女突然自他身侧掠过,身姿轻盈得像一阵风,快得捉都捉不住,这厢还未回过神,少女已然提起裙裾奔出了东宫。
  “姑娘!”太监一惊,脸色骤变,“不好,速速抓住她,你们几个都去追!千万不能让这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冲撞了贵人!”
  周遭低眉顺耳的宫人捧高踩低,得令登时浑身充满了力气,摩拳擦掌前去围剿那名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祝之渔在宫苑间自如穿行,连久居宫闱的太监们都纳闷,这丫头怎的如此熟悉宫中地势,他们追都追不上。
  【宿主,前方两百步距离左转,进入主路。】
  “闭嘴,”祝之渔喝止系统导航,“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又在胡乱指挥误导我了。”
  她对宫苑格局熟记于心,因为这些时日寂临渊总是执着于两件事,一是按着祝之渔不分昼夜狂做,其二则是做累了便握着她的手,拽来纸笔绘制宫苑,乃至整座京都的地图。
  寂临渊要求她牢牢记住,反复默写纠正,若是绘不出图,或是说不清哪一条路线,便将人拽回榻心惩罚,罚累了便再度握紧她浮起热汗的手,摊开纸页背诵默写,写错了再压着她罚一场。
  劳逸不结合,如是反复加深记忆,祝之渔印象分外深刻。
  她清楚这个时辰皇后应当在何处,储君大概在何处,但是系统显然指给了她错误的方位。
  “你居心不良。”祝之渔及时纠正路线,反其道而行之。
  【系统恪守职责,本就应当帮助女主排除干扰项,宿主若是执意违背规则,高级系统将对宿主采取强制措施。】
  “可若我能寻到正确的方位呢?下一步你又将如何掣肘我?”
  祝之渔边走边道:“我不甘心,我没有伤害过任何无辜,寂临渊他也没有,白骨妖,司云深,越桃,鬼将军,雕琢瓷器的青年匠人……他们都没有。既言众生平等,为何我们必须服从指令牺牲。既言众生平等,为何到头来神界依然凌驾于众生之上,鬼族妖族永远背负卑劣不堪的名声,人族同类相残,争斗永无休止……”
  【规则由强者制定,由主角享用,而配角要做的便是绝对服从。】
  高级系统道:【命簿曾给过你逆天改命的机会,允许你代替祝黎成为原书女主,是你自己不珍惜,放弃了到手的机会。】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成为什么女主。”
  祝之渔奔至阶前,累得直不起腰,但还是挺直脊梁,聚起力气:“我要的是堂堂正正、不受拘束的人生。”
  少女仰起头,隔着远远的道路望向殿中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
  路很远,远得似乎她这个炮灰配角终其一生也触碰不到主角的起点。
  路又很近,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似乎只要她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他们这些npc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便能开辟出一条新的道路。
  “抓住她,快抓住她!”宫人紧随而至,意欲动手压制祝之渔。
  “住手。”寂临渊闻声步出宫殿,厉声喝止。
  年轻的储君头束白玉冠,衣着蟒袍,风姿卓然,矜贵淡漠,同深夜里放纵欲.望、索取无度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望着呼吸急促的少女,态度意外的冷漠:“冒冒失失成何体统,你来做什么?”
  寂临渊竟然凶她。
  “我来抢婚。”祝之渔不服气,语出惊人。
  众人愕然,惊叹这姑娘胆大包天,他们还是头一回听闻女抢男婚,更何况对面之人还是太子殿下。
  年轻的储君面色微变。
  “我带你走,天涯海角,总能护你性命无虞。”祝之渔态度强硬,攥住他的手,“跟我走。”
  寂临渊突然推开少女的手:“胡闹,孤成婚在即,为何要随你走。”
  祝之渔再度仰起头,认认真真打量起面前男子。
  寂临渊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一个人,即便是从前在姑苏的那段时日,他也不会这般倨傲、疏离地待她。
  祝之渔抬袖,遥遥指向祝黎的背影:“你要成婚?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她不是玉章县主,她是来杀你的……”
  “荒谬!”年轻的储君及时阻止祝之渔继续往下讲,“口出妄言,不成规矩。来人,传孤旨意,责令宣德候府严加看管。”
  “不用劳烦他们动手,我有腿有脚,能够独立行走!”
  祝之渔眼眶发酸。
  但她仍竭力保持冷静,并未意气用事。
  她直觉寂临渊有所隐瞒,急于驱逐自己出宫。
  “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不要瞒着我。我可以离开,也可以不再干预一切,但你不能明知前方设下了陷阱还一心……”
  “因为我不想再做鬼魂了。”
  寂临渊突然开口。
  “无人会傻到为了成全他人的命运,而去自甘堕落,放弃轮回转生的机会做众生畏之、厌之、唾之的孤魂野鬼。”
  空气一瞬凝固,冷意贯穿心扉,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未说尽的嘱托卡在喉咙里,祝之渔怔愣半晌,方才慢慢找回声音:“在你心里,我竟这般自私……”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猜测了无数缘由,或许此事另有隐情,年轻的储君将要奔赴一场腥风血雨,故意逐她离开,那么祝之渔不能放任不管,任由这个*疯子拿他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宫人捧高踩低,讽她来历不明,比不得县主尊贵,她甚至疑心这一时期的寂临渊亦作此想,来问个清楚以便做决断。
  那些虚假的借口祝之渔通通不会盲目相信,可唯独这一件事,寂临渊堕鬼这一件事,的确刺进了她心里。
  “我不想死后化为恶鬼,不见天日,不得安生。”寂临渊垂眸注视着少女,眼神透出浓重的悲情。
  祝之渔的心猛地一沉。
  吐露的真相如同一把刀,扎在两人共同的伤口上。
  “正因那日鬼魂现身,见识过了命运将会指向何处,孤才不想重蹈覆辙,因你而沦落为不人不鬼的怪物。”他硬着心肠将话说得极重。
  “你言之有理,人应当往高处走。鬼域灵气枯竭,邪物作乱,若非事出有因,谁都不想永藏地底,在无休止的杀戮中忍受千年孤寂。”
  寂临渊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
  “忘了吧,”年轻的储君态度凉薄,“这些时日的放纵只作空梦一场,孤予你金银赏赐作为补偿如何?至于别的,不必再妄想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骤然打响。
  寂临渊站得笔直,不曾避开半分。
  远处的宫人们吓得面如土色,慌张围聚上来想要按住少女,又畏惧少女的力量不敢贸然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