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正上着课呢,沈棣棠手机一遍遍地响,是同个陌生号码。她课上没接,下课才打回去。
  “您好,是沈老师吗?”
  电话那段的声音莫名熟悉,但又想不起来。
  “哪位?”
  “我是多多,之前您来面试人体彩绘的时候见过。我们导演确实喜欢您的作品,让我再来争取一次。我们小剧组经费有限,您看......”
  沈棣棠啪的挂断电话。
  作什么品?她快五年没动笔,哪来的作品。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八成是愉琛那王八蛋的主意。
  愉琛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的前任,每当她准备好将那点旧怨埋进坟墓,他就会开始诈尸。
  沈棣棠很清楚,他不想她好过。
  他要她不得安宁。
  愉琛肯定是觉得她上次不够丢人,非要让她彻底出丑才甘心。
  还有什么事,比往前任身上画人体彩绘更丢脸?
  呵,傻子才去。
  /
  傻子本人第二天一早就搭上地铁,再次赶往那个小剧场。
  早高峰的地铁人挤人,沈棣棠被人群架在中间,直挺挺地站着,根本没办法玩手机。她干脆望着地铁黑漆漆的车窗,在心里反复预演再见愉琛的场面。
  这一次,她绝对不打无准备之仗。
  骂人的难听话攒了一肚子,她才放下心来,抽空想点别的。
  她有些臭屁地想,有没有可能不是愉琛诓她回去,而是导演真的看过她的画?
  毕竟她大一那年签约无虞画廊后,第一幅画就拿奖,之后的作品也都卖得很好,也算是沪圈昙花一现的新生代画家。
  可惜昙花一现实在太短暂,现在她连老师的微信电话都不敢接,怕听到劈头盖脸的骂,更怕听不到。
  如果导演真的看过,那看过哪一幅呢?
  沈棣棠在阿q精神的麻痹下,毅然决然地踏入剧院门口,意外发现那个隐蔽的小门上锁,只好从剧场大门走。
  沈棣棠深呼吸几次,打开手机手电筒,做好面对黑暗的心理准备。
  推开门才发现:剧院和上次不同,不是全黑。
  剧场看样子依然断电,头顶的聚光灯和氛围灯一律关着,只有脚边的走道灯连着右后方的独立电源,发出微弱但足够照明的光晕。
  怎么忽然装了灯?
  她在原地呆立片刻,回过神来又重新把心里那几句难听话复习几次,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化妆间走。
  进门才发现,那几句难听话用不上。
  “今天休息,不排练。”王导穿着黑色皮衣,梳着黑色油头,乐呵呵地跟她解释。
  沈棣棠松一口气,又提起来,边说边咬舌,磕磕绊绊地道歉:“上次......上次我说......”
  王导大方地一挥手,“害,没事儿!”说完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不过啊,你上回可实打实地把我们主演得罪了,他专门叮嘱我,就算你改主意也绝对不能用你。”
  原来不是愉琛的主意。
  她心里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痒,大概是那些用不上难听话作祟。
  沈棣棠不解:“那你还叫我回来?”
  “我好歹是导演。”王导微微昂首,一捋油头,“能听他的吗?”
  沈棣棠依然觉得这剧组不太靠谱,但这回她咬着后槽牙忍住。
  八百一天,王导就算说太阳是正方形,她都能把边长给他量出来。
  “我之前看过你的画,对你的作品风格非常满意。”王导在手机上翻了半天,把图递到她面前。
  沈棣棠看一眼图,觉得比正方形太阳还荒谬。
  “你看了这个,才让人主动联系我?”
  “对啊。”
  “......你看中这幅画哪点?”
  “线条简约灵动,浑然天成啊!”
  沈棣棠默念:艺术没有高低贵贱,艺术因人而异......
  ......但他纯有病。
  她为了贴补家用,在小某书当绘画博主,赚得不多,每个月还不够肥狗自己吃。
  王导手里的图确实是她在小某书发的,账号被她写在简历里,一并给到剧组。
  那是她画的花,但谈不上是幅画。
  因为那朵花一共两笔,圆圈加波浪线,乍一看不像花,更像煎蛋。
  沈棣棠指指“煎蛋”,茫然地跟他确认:“你让我、用这个图案——当人体彩绘?”
  那用得着雇人吗?马克笔一涂最多五秒。
  王导确信点头,“对啊。”
  沈棣棠努力回忆话剧简介,问:“我记得故事背景不是现代吧?”
  “那你加工一下,总体上我要这个风格。”
  “......行。”
  沈棣棠咬后槽牙咬得腮帮子疼。
  把一朵煎蛋加工成古风花,这跟五彩斑斓的黑有什么区别?八百一天真是要少了。
  临走前,沈棣棠在纠结另一件事,犹豫半天还是问出口:“王导,听说话剧海报会采取手绘形式,是吗?好像会和……仙草画廊合作?”
  那是季灵芝的画廊。
  小众话剧大多会搞些创新的花活,比如出点周边展览什么的。
  蓝嫁衣话剧宣布海报会与知名画廊——仙草画廊联名,采取手绘形式,后续大概率会卖些版画、明信片还有冰箱贴之类的周边,也算是精准定位受众的求生方式。
  “你也看到啦?”王导嘿嘿一笑,“有知名演员宣传就是不一样,消息传得快。”
  沈棣棠把出汗的手心背到身后,问:“绘制海报的艺术家定了吗?”
  “定啦!就是仙草画廊最热那个女画家灵澜啊,说是明天就进组,正好晚上一起吃开工饭,我请客!”
  沈棣棠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
  王导热情地将她送到门外,她没有立马走,而是站在原地怔忪许久。
  她麻木地点进微信置顶联系人,飞速且熟练地点进季灵芝的朋友圈,最上面一条便是转发蓝嫁衣的联名推文:仙草画廊x蓝嫁衣,艺术无边界。
  配文是,画廊的小朋友【鼓掌】,为你骄傲!
  灵澜是季灵芝近期主推的画家,这次联名由她完成根本毫无悬念。
  可沈棣棠不甘心,听到多多说蓝嫁衣与仙草画廊联名,还是立马硬着头皮来确认。
  是谁都可以,为什么偏偏是她。
  灵澜是个有天分的画家,也很会做人,签约仙草画廊后,便把艺名改成灵澜,以此致敬她的伯乐季灵芝。
  沈棣棠和灵澜无冤无仇,连面都没见过,没道理讨厌她。
  可这世界上没道理的事太多了。
  很多时候,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
  沈棣棠回家后,硬着头皮给季灵芝的朋友圈点赞,还给她发消息说自己也在蓝嫁衣剧组。
  语气一如既往地积极阳光。
  会哭的小孩有糖吃,这道理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践行,比谁都懂。
  季灵芝还没有辞职的时候,偶尔会去上海出差,一走就是一周。沈棣棠会没完没了地发脾气,在她出差后每天打好多个电话哭闹。每次季灵芝都会提前结束出差,沈棣棠总能如愿。
  没多久,季灵芝就彻底告别艺术家生涯,做她的全职妈妈。沈棣棠懂事之后,偶尔会觉得内疚。
  季灵芝就安慰她说,出差的时候就算你不哭闹,我也会提前回来。就算不是为了你,我也会辞职。
  沈棣棠愿意相信她的话,尽管事实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季灵芝和沈勇离后便回到上海,没多久就再婚,重新继续自己的事业,开了一家叫仙草的画廊。
  那之后,沈棣棠再也没有对着季灵芝哭闹过,甚至比以往时候都更加乖巧听话。
  沈棣棠不会把这种转变归结在自己的成长上,更不认为自己是多么温暖善良的女儿。
  她只是更加贪心。
  她想要无需哭闹也能获得的关心爱护,更害怕哭闹后得不到回应,就这样进退两难地扮演省心的女儿,假装成熟。
  所以她不会问,为什么我不能签约你的画廊?
  为什么灵澜是你的小朋友?
  为什么不问我过得好不好?
  叮咚,季灵芝回复。
  【暂时没灵感也没关系,妈妈相信你,明晚见。】
  沈棣棠回复小猫点头的可爱表情,把枕在她腿上的沉重狗头推到一边,趴在地上,开始动笔画画。
  蓝嫁衣剧组又不是只有海报需要画,那么多周边,总有她能画的,就从王八蛋愉琛身上的小蓝花开始,总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她动力满满地开始,一连改了几版都不够满意,加上肥狗捣乱,口水滴滴答答地打湿画纸,晕成一片,她熬到半夜才睡。
  连梦里都是蓝色食人花,长出手脚地追着她跑。她定睛一看,食人花顶端长着愉琛的脸,下面长着肥狗的四肢,黑肉垫啪嗒啪嗒地踩在地上,催命似的。
  一夜兵荒马乱。
  次日,沈棣棠顶着黑眼圈进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