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愉琛望着远处平台上吃饼干的鸽子,什么都没说。
  当天晚上,愉琛站在厨房的灶台旁,垂头看着垃圾桶里的布艺餐垫。
  柑橘和藤蔓沾上咖喱的黄色,显得不伦不类,布艺餐垫和一众厨余垃圾躺在一起,皱皱巴巴,脏得不成样子。
  夜深人静,他的厌恶再也藏不住。
  他眉头紧锁,连鼻子都皱起来,两根手指捻起餐垫,将水龙头开出极细的水流,轻手轻脚地将餐垫放在下面冲洗。
  根本洗不干净。
  这些形状各异的餐垫,是白芦生前很宝贝的东西。
  白芦是位记者,平时天南海北地跑,很少回家做饭或是吃饭,但她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跑去家居用品市场里挑选餐垫,然后放在家里收藏。
  橱柜里有满满三层餐垫,但安玉兰嫁给愉杰临之前,没人会动白芦的收藏。
  愉杰临在白芦葬礼第二天,吞了上百片晕车药。幸好愉琛午休时间不放心,赶回家看他,才不至于在短短几天内同时失去母亲和父亲。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中午回一次家,晚上再回一次。也是从那之后,他永远都是年级第一,永远谦和有礼,永远情绪稳定,永远——懂事。
  愉琅也干脆辞掉工作,在家照顾愉杰临。
  白芦去世半年后,愉杰临状态才好起来。但是,他的好转既不是因为愉琅的陪伴,也不是因为愉琛的懂事。
  是因为他遇到了安玉兰。
  第14章 残画
  愉杰临和安玉兰在认识两个月后迅速闪婚,安玉兰就这么成为愉琛和愉琅的继母。
  其实,他曾有过与安玉兰开战的时机。
  愉杰临和安玉兰背着愉琅领完证以后,在餐桌上跟她坦白。对于父亲的“背叛”,愉琅爆发出极大的不满。
  她在餐桌上和愉杰临大吵一架,把桌上的碗碟砸得稀巴烂,砸完摔门跑出去。
  愉琛放学回家,正好看到一桌狼藉,还有桌子对面悄悄抹泪叹息的安玉兰和愉杰临新二婚夫妻俩。
  而满桌狼藉之下,——是白芦生前最宝贝的餐垫。
  餐垫沾上油污,挂着零碎的菜叶子,有几个盘子被砸成碎片,在餐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划痕。
  安玉兰不是故意的。
  愉杰临发作时,曾经歇斯底里地想要丢掉白芦的衣服,被安玉兰好声好气地劝下。安玉兰将她已故“情敌”遗留的衣物悉心养护,一直摆在主卧的衣柜里。
  因为她知道愉杰临放不下,不愿委屈他,所以只好委屈自己。
  所以愉琛很清楚,安玉兰并不知道那些漂亮餐垫的由来,只是物尽其用,想将餐桌装饰得好看些,好好跟两个孩子谈结婚的事。
  愉琛看着脏乱不堪的餐垫,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跟愉琅一道摔门而去。
  可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动手收拾满桌满地的碎瓷片。
  总得有人站在愉杰临这边,不是吗?
  那天之后,他错过时机,就再也没能制止安玉兰动白芦的宝贝餐垫。绝不是因为她已经足够谨小慎微,只是因为他必须毫无怨言地当他的典范继子,以此维系这个本就脆弱的重组家庭。
  因此,他只能在餐垫被染上油污、丢进垃圾桶里时,悄悄捡回来收好。
  愉杰临默许安玉兰使用,愉琅没空关心那些餐垫,只有他自己,固执地重复这样毫无疑义的傻事。
  随着时间推移,他早忘了自己真正的立场,只是沉默又懂事地填补家里的空洞——无止境的空洞。
  他必须对安玉兰抱有精准又绝对的恶意,否则,他就会不可避免地生出黏稠的背叛感,死死糊在胸口。
  恨怎么能掺杂乱七八糟的东西,无法纯粹呢?
  愉琛拿着怎么也洗不干净的布艺餐垫站在厨房里,一抬头刚好能看到他房间的阳台。
  二楼的阳台亮着昏黄的灯,银杏叶书签迎风飘扬,像白芦墓碑前随风摇曳的黄花。
  早上,安玉兰应该就是看到沈棣棠挂上的书签,默认关系缓和,这才突然对他异常热络,再没有平日里的小心拘谨。
  他忽然生出一股无名的恶意与愤怒,快步上楼冲向阳台,伸长手臂一抓。
  凛冽寒风中,银杏叶荡起来,从他指尖溜走。
  再试一次,还是没能捉住。
  愉琛过热的大脑被风一吹,才算冷却下来,甚至能抽空思考。
  这么高的地方,沈棣棠到底是怎么挂上去的?
  银杏叶被被系在屋檐下方,系的位置很高,他尚且摸不太到,更何况沈棣棠?她固然不矮,但按照她的身高臂展估算,她就算蹦着也很难系上去。
  沈棣棠系银杏叶的时候他没看见,这会儿百思不得其解,在方正的阳台来来回回走几圈,总算想明白。
  他在阳台栏杆尽头的墙面上,看见半枚灰扑扑的脚印。沈棣棠大约是踩上栏杆用脚勾着,再把身子探出去,才能摸到屋檐。
  想象一下,那大概是个孔雀展翅的动作。
  愉琛没忍住,在空无一人的阳台笑出声。笑完掏出手机拍下半个脚印,发给沈棣棠。
  【爬高很危险。】
  她很快回复:
  【拿上颜料出发了。】
  【我带了五斤白颜料,一会顺便给你刷墙。】
  愉琛眼里盛满笑意,反复看她堪称官方的两句回复。
  再一抬眼,墙上的半个脚印忽然变成一幅残缺的画,等着她来。
  算算时间,莽撞又耐心的小画师就快到了。
  好在,还有人愿意为他修补。
  银杏叶就这样被遗忘,风铃似的摇曳,无声作响。
  /
  沈棣棠任劳任怨地画了半个月的餐垫,愉琛也说话算话,组成“一拖三”小分队,任劳任怨地给三个人讲题。
  一个半吊子神婆、一个多动症青年,还有“我的眼睛就是尺”,靠目测算边长的她自己。这个王炸组合在愉琛的带领下,居然龟速但有条不紊地进步着。
  学习小组成立后,愉琛也打破不吃午饭的习惯,“炸鸡快线”小分队自此,从四个人变成五个人,浩浩荡荡地占满店里唯一的圆桌。
  看得出来,刘班望向他们五人的眼神越发复杂。大概是,一面欣慰尖子生具有奉献精神,一对一帮扶吊车尾三人组,另一方面......很担心三个吊车尾,拖垮两个“诸葛亮”。
  沈棣棠倒是没辜负她的期待。
  昨天生物小测的卷子发下来,满分90分,她居然考了65分,妥妥地及格了。
  沈棣棠的目标很简单,只要能考到上海的一本,离季灵芝近一点就行。这么看下来,生物已经达标,只剩物理、化学和数学三门,还离她目标分数八百里远。
  主要是物理,物理它压根不合理。
  “吉姐,物理作业第三题选什么?”周翊照例在补下节课作业,“是不是c?”
  沈棣棠:“我选b。”
  陈尔欣:“啊?d吧?”
  沈棣棠一回头,发现清汤大老爷愉琛不在位子上,没人给他们三位苦主断案。
  周翊拎着卷子坐到付柏杨对面,“班长,救命。”
  “......是该喊救命。”付柏杨笑,“选a。”
  三位完美避开正确答案的人立马将班长团团围住,整个桌面都暗下来。
  正当他们争论谁错得更对一点时,上方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三个干什么呢?”
  周翊一回头,对上愉琛的视线。他的语气很平和,眼神很淡定,像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可是怎么说呢?
  忽然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周翊立马顺杆爬:“琛哥!!!你可算回来了琛哥!!这个为什么选a啊!!你快给我讲讲。”
  陈尔欣也*跟着周翊坐回位子上,扭头听讲。
  沈棣棠看看那边的三人,再看看班长。
  班长好心帮忙讲题,讲了一半,走两个人还好,但她要是也跟着走掉,那就没人继续听他讲完了。
  多少有点耍人玩的嫌疑。
  尽管班长看起来并不介意,她还是没走,问道:“班长,选b错哪了?”
  付柏杨的确毫不在意,依然耐心地给她讲解。
  周翊把卷子往愉琛面前推推:“琛哥,刚讲完d选项,其它没讲呢!”
  愉琛没回答他。
  陈尔欣看看沈棣棠的背影,再看看愉琛的眼神,莫名觉得哪里不对。
  愉琛盯着沈棣棠干什么?
  周翊这个没眼色的,大剌剌地开口:“吉姐!你怎么能背叛组织呢?!回来回来,你不回来琛哥不肯讲!”
  沈棣棠扭头盯着聒噪的周翊,微微眯眼,吓得他立马噤声。
  “别惹吉姐”四个字,深深地刻在他dna里。
  陈尔欣莫名觉得,愉琛的表情似乎有些不爽。可下一秒,却看见他对沈棣棠笑:“我给他们两个讲,你听班长讲完吧。”
  “好。”沈棣棠痛快点头,接着转回去认真听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