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可是,这栋房子已经卖掉,新住户已经搬进来,刷墙是他们的自由。
  那她能做什么呢?
  还能......做点什么呢?
  她委屈极了,掏出手机就想打给季灵芝,妈妈总是有办法。
  就像之前这个吻被人举报,她能寥寥几笔用蜡烛挡住一样,她一定有办法!
  有办法让他们不要破坏这个壁画,有办法把mimi毁掉的半张脸修补好。季灵芝什么都会。
  沈棣棠拨通电话,听着耳边响起的忙音,粗暴地抹了把眼泪。
  一声......
  ......两声......
  第三声响起之前,沈棣棠猛地清醒过来,抬手挂断。
  季灵芝刚跟沈勇离婚的时候,她恨不得一天打过去十个电话,而季灵芝每个电话都会接。沈棣棠遇到任何不开心的事都会打给她,那时正值寒假,和沈勇待在一起,每天不开心的事能有一箩筐。
  沈勇喝醉后砰砰地砸她的门、将她晾在客厅的成品一脚踹烂、带人来家里折腾到凌晨等等,她都会立马打给季灵芝。
  当然沈勇没惹她的时候,她也会找机会打电话,不开心的理由层出不穷,比如画得不满意、没睡好头痛,甚至天气不好,都能变成她打电话的理由。
  一想到理由,她就迫不及待地拨通季灵芝的电话,张口就开始抱怨。然后,她会听着电话那端她温柔的声音,享受卑劣又短暂的幸福。
  当初季灵芝要离婚、要离开辽城时,果断支持的是她,可季灵芝走后,电话轰炸的也是她。
  不论沈棣棠愿不愿意承认,她都确实可耻又懦弱地后悔了。
  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春节前夕,她照例一个电话打过去,抱怨辽城室外太冷,而外公留下的房子室内太热,比例不好掌握,她好不容易满意的画裂开了。
  电话那头季灵芝一反常态,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听,偶尔气声回应。
  沈棣棠好奇:"妈,你怎么不说话呀?"
  没等季灵芝开口,她便听到男人暴躁的声音:"从早到晚,就知道打电话,儿子还管不管!那么舍不得你旧家,你就回去接着过。"
  背景传来小男孩的哭闹声,那是季灵芝的继子,大概是吓到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男人操着一口南方口音,听上去和沈勇天差地别,可最深层的感觉却又没什么差别。
  季灵芝没有回答,可急促的呼吸出卖了她,沈棣棠知道这几句难听的话就是在说她。
  "我......"沈棣棠嗫嚅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妈妈,我是不是......"
  "宝贝。"季灵芝声音温柔,听上去强颜欢笑,"我的宝贝是坚强的,对吗?"
  沈棣棠眼泪瞬间砸下来,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那我最坚强的宝贝,不要抱怨了。"季灵芝的话像个耳光,打得她脸颊火辣,"不要抱怨生活,去解决问题吧。妈妈相信你,你可以的。"
  “不要总是露出软弱的样子,爱惜你的人会难过,而那些不希望你好的人,看到反而会痛快。”她温柔地劝,“再努力一点吧,不要抱怨。”
  沈棣棠想问,我是不要抱怨,还是不要找你抱怨呢?我是不要找你抱怨,还是......不要找你了呢?
  可她最终什么都没问,她害怕答案。她飞快地说对不起,挂掉电话。
  春节当晚,她去了季灵芝经常带她去的韩国料理店,点了一份炸酱面,拍照发给季灵芝,配上一句话:
  妈妈过年好!我来吃这家炸酱面啦!可太幸福啦!
  季灵芝过了很久才回她新年快乐,宝贝多吃点,又给她发了压岁钱。
  沈棣棠回复小猫点头的可爱表情,可她最终连半碗面都没吃完。
  那之后,她连给季灵芝发短信都尽可能积极阳光,不再给她带去任何多余的负能量。
  她也学会了怎么将软弱的一面包裹在铜墙铁壁之下,在遇到坏事的时候宁可莽撞,也不要示弱。
  就像季灵芝说的,示弱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意义的事。
  自己的弱点与痛苦都要好好藏起来,要么自己解决,要么自己忍耐,和旁人都不相干。
  她要像季灵芝期待的那样,强悍又坚韧地生存。
  沈棣棠其实想不通,季灵芝那么潇洒地离开,怎么会甘愿嫁给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甘愿过这样的生活?
  可她不敢探究。
  探究下去没有任何好处。她一厢情愿的牺牲,没有换来妈妈更好的生活,再探究下去,心里那些不平衡的念头就要破笼而出,对谁都不好。
  沈棣棠嘴巴品尝到苦涩的味道,大概是回忆太过苦涩,以至于眼泪都沾染上苦味。
  她木然地蹲下去,看着壁画右下角的落款,没有名字,只有六个字。
  /:.
  献给我的宝贝。
  上面的白油漆滴下来,将六个字盖住,模模糊糊看不太清。
  沈棣棠忍不住用手去擦上面的油漆,指腹上泪水和着汗水,一次又一次地擦在早已凝固的油漆上,机械地做着无用功。
  一遍又一遍,油漆上开始出现斑驳的粉。她不仅没有擦掉白油漆,还将落款弄得更脏。
  可她就是停不下来。
  天已经黑了,她既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怕。她不愿离开也不愿停手,仿佛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见到这幅壁画的机会。
  她无声无息地对抗着,倔犟地不肯哭出声,眼泪却止不住。
  该,怎么办啊?
  该———怎么办啊??!!
  落款越擦越乱,她也越来越乱。
  "我不可以啊。"她喃喃。
  "别相信我了......我不可以。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解决不了。"
  "我成绩很烂,也没法继续画画。我留不住花架、留不住壁画、现在还留不住外公的房子,我根本不敢回去......我胆小、自私......说话还伤人!我什么都解决不了,我就只会抱怨......"沈棣棠两只手交替,拼命去擦落款的位置,"我不可以......我不可以!!"
  "我不行的......"
  "我既然是你的宝贝......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沈棣棠从低声自言自语变为委屈地哭喊。
  她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以此期待远在上海的季灵芝能听到她的哭喊,能出现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跟她说,宝贝,我来晚了。
  不可能的。
  她深知这一点。
  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的两只手腕,手上用力将她往前一带,让她不再面对残缺的壁画。
  她受到惊吓,拼命挣扎。
  接着,带着体温的冲锋衣外套落在她肩膀上,帽子落下来,挡住她被风吹得发痛的双眼,一股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袭来。
  什么都看不到,她反而镇静一些,双手不再挣动,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钻心的疼痛。
  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语无伦次,气息全乱。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那声音说。
  "我来晚了,对不起。"
  第23章 收留
  晚自习时,大约是面前的位子空了,愉琛一时难以习惯,无论如何都无法专心。
  班主任不在,只有巡查老师时不时象征性地出现,他干脆掏出手机给置顶的某个联系人发消息:
  【之前的事,您考虑的怎么样?】
  对面许久没有回复,他放下手机,重新开始做剩下的半道电场大题。他已经算出答案,反过来补解题步骤。他没写几笔,总觉得不安心,再次掏出手机,点进那人朋友圈。
  最新一条朋友圈是晚上六点多发的,拍了油漆和滚筒刷,配文:
  【尊老婆大人指令,刷墙啦!我是一个粉刷匠,粉刷本领强~~】
  愉琛猛地站起来,不顾周遭诧异的目光,扯着周翊的胳膊将这位挡路的拎到旁边,飞快地跑出教室。
  他一路狂奔,中途手机响,收到一条微信。
  【不好意思啊,我老婆怀孕了,她担心外立面上的画对孩子胎教不好,我们还是决定刷掉。】
  愉琛没回,锁屏加速往回冲。
  隔壁搬来的一家六口,新婚小夫妻和双方父母。愉琛主动联系他们,表示愿意支付每月三千元的租金,让他们不要涂掉外面的壁画。
  住在这个街区的人不会太缺钱,但鲜少有人会拒绝每月三千的额外收入,更何况隔壁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看样子并无其他房产。
  男主人表示要考虑几天,直到今天才算是彻底拒绝他的提议。
  一点缓冲都没有。
  愉琛原本想着,就算对方不同意,至少可以提前知道他们的安排,早做打算。
  实在太突然了,再加上沈棣棠没参加晚自习,他心里越发不安。
  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只用了八分钟就跑到楼下。
  远远看到五颜六色的一团,窝在硕大的壁画下,看起来渺小极了。
  沈棣棠两只手交替去擦壁画上的白油漆,速度很快,力道也很大,像只应激的猫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