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昏暗的空间内,时间流速减慢。她撑着下巴,无言地等。
  许久后,愉琛紊乱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指尖也不再颤抖。
  大概是空间太过狭隘寂静,沈棣棠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他没事了。
  愉琛慢慢坐直身体,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又不敢回头。
  沈棣棠手一伸,悬空越过他肩膀,摊在他面前。
  “嗯?”他连声带都使不上力气。
  “糖。”她干巴巴道,“你说还我柠檬味的糖。”
  愉琛快被她气笑了。
  “还。”他有气无力。
  面前的手故意扰人清静似的在他面前打两个响指,又一伸:“还!糖!”
  啪!
  愉琛伸手将作怪的手轻轻拍到一边:“少跟周翊学这种土的。”
  沈棣棠难得好脾气,没跟他计较,问:“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装傻:“开始什么?”
  背后的人深呼吸,气沉丹田,大约在压火。
  愉琛说:“你怎么知道?”
  “......你手腕。”她的回答慢半拍,“我不瞎。”
  “哦。”他说,“那疤是很早之前的事了,我现在只是戒断反应,没那么严重。”
  “说话。”她耐心耗尽,“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跟我分手之前还是之后?”
  愉琛缓过来口气,偏头挑衅道:“我怎么说你会更内疚?之前还是之后?”
  沈棣棠:“都不会。”
  也对。
  “从第一次见你我就有种感觉,你不像你表现出来那么......标准。”她轻声说,“但真正跟你谈恋爱的时候,这种感觉反倒不见了。”
  愉琛一愣。
  “你是模范男友,但模范男友不是你。你只是选择以一种事事迁就的方式面对我。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我反而没有在一起之前那么了解你。”沈棣棠难得地平和坦率,“——是你自己关了门,就不该怪我为什么不敲了。所以我不内疚。”
  分手以来,他们从未有机会聊这个。
  “那你呢?”
  就当发作一回,那些桎梏啊门锁啊都失灵了吧。
  愉琛问:“你欠债的事,怎么从没想过和我说?”
  空气安静许久。
  就在愉琛以为他等不到答复的时候,她才干脆地回:
  “能为什么?年纪小还倔呗。”
  愉琛被她这句直给到底的话逗笑,嘴角有些沉重,扯不动,逼出阵阵咳嗽。他咳了半天才停下来,说:“沈棣棠。”
  “干什么?”
  “我们现在......还算年轻吗?”
  沈棣棠不接茬,反问:“是什么感觉?戒断反应。”
  “会偷偷打听你的近况,想方设法在你面前刷存在感,有时候会巴不得你恨......”
  啪!
  沈棣棠恶狠狠地拍在他背上,权当十倍奉还他那一巴掌。
  “谁问你分手的感觉了?”
  愉琛又咳嗽半天,才乖乖答:“感觉像是...困在泥一样烂的噩梦里。”
  她凑近点,变浓郁的草莓味气息表示她在听。
  他混乱又努力地描述:“世界会变窄、变慢,感官像是被砍掉一半,跟树懒一样迟钝。每走一步都像踏空,也像踩在沼泽里。有时候,只是转动眼球或是呼吸,心脏都在皱缩、下坠。”
  也在叫嚣,可怜我吧。
  别离开我。
  她问:“那怎么能让你好一点?”
  他绞尽脑汁,不知是为了宽慰她还是真的如此认为:“时间?时间吧。”
  “两种都是吗?......戒断反应。”
  他一愣,继而笑了。
  “不是。”
  “第一种和时间没什么关系。”
  “所以才六年了啊。”
  沈棣棠不接茬。
  愉琛侧过头,盯着她的眼睛:
  “恨死你了。”
  /
  话剧蓝嫁衣首演大获成功,演出排期加了场次,平均每星期排六场,愉琛和林蔚差不多均分。
  这就意味着他基本隔天就有演出,需要“绝食”一整天。停药之后,吃饭睡觉不会形成习惯,但绝食失眠等坏习惯倒有了惯性。
  借着演出的由头,他一连几天都没去拿盒饭,只有眼前出现黑斑的时候,会从口袋里翻出柠檬味的糖果吃掉。
  他每天都以一种最低能耗的方式生存,除了每天早上——
  “起来起来起来——!”沈棣棠手臂穿到肥狗腋下,逼迫它站在跑步机上,“肚子!你肚子都快卷进跑步机里了!起来!!!狗咪咪会磨掉吧!!起来啊!!!”
  愉琛抱着双臂,靠在门口看热闹,没忍住笑起来。
  沈棣棠后脑勺长了眼睛:“要么憋住,要么帮忙。”
  他慢悠悠地走进来,接过琛琛的牵引绳,随手提了提。
  ?肥狗站起来了?
  神奇的是,浑身懒肉不肯配合的肥狗仿佛中了魔法,在他接过牵引绳的瞬间站直身体,在跑步机上走起来。
  沈棣棠抹掉额头的薄汗,眼睁睁地看着肥狗乖巧开跑,时不时费力地仰起头,用肥嘟嘟的舌头舔舔愉琛的手。
  ……
  肥狗天天惹她生气,倒是对愉琛言听计从。
  她早就发现,肥狗挺有当治疗犬的天分。之前好几次都是肥狗发现愉琛发病,急吼吼地去拱他的手。
  愉琛也发现了:“你家......肥狗,挺有当治疗犬的天分啊。”
  ——没错,在剧组里琛琛学名叫肥狗。那群磕生磕死的人要是知道她给狗起名叫琛琛,还不知道传成什么样。
  “难以置信。”她摸摸肥狗湿答答的下巴,“能吃能拉能惹人生气的肥狗,竟然有这种技能。”
  沈棣棠将配速调快点,肥狗粗壮的腿努力加速,竟然也跟得上。
  愉琛忽然有些眼花,他这几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体力不支地用跑步机撑住身子。
  肥狗第一时间意识到,边跑边担忧地扬起上半身,哼哼唧唧地用鼻尖找愉琛的脸。
  “没事。”他伸手戳戳肥狗的鼻尖,“低血糖,没事。”
  沈棣棠从包里掏啊掏,掏出个剥了壳的水煮蛋,递到他面前。
  蛋清缺了一块,大约是没剥好。
  愉琛没接。
  吃饭是件挺麻烦的事。
  要张开嘴巴,要咬食物,要咀嚼,要吞咽,要感受食物从食道落进胃里,带来一阵胃痛。
  “我早上专门煮的。”她一边说,一边嫌弃地看看寡淡的水煮蛋。
  语气神态一如在辽城那个偏远的郊区,她咬着油汪汪的油条,将水煮蛋递过来:“我昨天拜托奶奶帮忙煮的!”
  鬼使神差地,愉琛接过来,咬了一口。
  没什么味道,但水煮蛋本来就没什么味道。
  一口接一口,他缓慢地吃完,寻求奖励似的看着她,笑着问:“专门给我煮的?”
  又欠揍地补充:“剥得不太好,蛋清少一块。”
  看着他吃完,沈棣棠邪恶地一弯嘴角:“想多了。给它煮的。”接着抬手指指他手里的空保鲜袋,“那是肥狗剩下的。”
  愉琛笑容消失。
  “放心,掰的,它嘴滂臭。”
  愉琛笑不出来。
  肥狗扬起身子,仿佛为了证明她的话,凑过去在愉琛脸上舔舔,又扭过来在她脸上舔舔,摇头娃娃似的来回忙碌。
  来上班的多多路过门口,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抿着嘴睁大眼睛,歪头看。
  哦~~~好个一家三口。
  谁说不好磕??这可太好磕了!!
  第58章 两讫
  那之后一连半个月,在沈棣棠的坚持下,愉琛每天早上跟肥狗分享同个水煮蛋,体重下降的速度总算变慢些。
  抑郁症不像饥饿那么好对付,他时不时仍会出现脑雾和恐慌的症状。
  每到这时,肥狗都会找到躲起来的他,趴在他身边陪他,将暖烘烘的头拱进他怀里。
  然后——在五分钟内睡得呼噜震天,口水淌满他的裤子。
  沈棣棠开始还会帮忙把沉重漏水的狗头搬走,后来次数多了她也懒得搬,任由肥狗家政给他“洗”裤子。
  感谢世界上最蓬松软趴的狗医生,他演出期间很顺利。
  起初,愉琛卑鄙地庆幸他的病情,沈棣棠每天早上第一件事都是来找他。可随着时间流逝,这点庆幸就变了味道。
  沈棣棠脸臭脾气差,但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包容最心软的人。换言之,换成任何一个人,她也许都会做到这样。
  换成别人,没准还能吃到完整的水煮蛋。
  这么想着,那点愉悦的泡泡全都破灭,留下黏糊糊的感受。
  这种自己跟自己较劲的猜想越发沉重,压得他难受。
  最后一天演出愉琛演晚场,联排当天他照例早早到排练厅,靠在门口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啪!嗒!啪!嗒!啪!嗒!
  由远及近传来“稳重”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刚好看到歪头盯他的肥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