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班长的穿着很奇怪,但也不奇怪。
  他没像往常那样穿着笔挺板正的衬衫,而是穿着件很扎眼的黑色毛衣。毛衣两肩到领口都开着大洞,露出皮肤,她本以为是那男人扯坏的,可仔细一看中间别着很大的别针,闪着光,大概是毛衣本来的设计。
  沈棣棠伸头默默估算自己打过那大块男人的可能性。
  估了一半,大块男人拎着付柏杨往墙上一摔,他痛得一抬眼,仓促地跟她对视。
  大块头还不肯罢休,曲腿去踹他肚子。
  班长的小身板哪儿遭得住这个,沈棣棠想也没想边蹿出去,伸腿踹出去,大喝:“我报警了——!”
  “滚啊!!”付柏杨猛地爆发嘶吼,将大块男人推远,接着扯住沈棣棠,将人挡在身后。
  大块男人一愣。
  “你滚,东西以后还我。”他以一种她从未听过的,不体面也不温柔的腔调重复,“滚,滚远点。”
  中看不中用的大块头男人就这么转身走了。
  沈棣棠心里像装着个兔子,又打滚又跺脚,她恨不得拔腿就走。
  可是,班长蜷着身子蹲着,死死扯着肩膀处的布料,仿佛这衣服不是开了几个洞,而是快要掉下来,他即将在人前赤/裸。
  他许久后才抬头,勉强地对她扯出个笑。
  “好难看。”沈棣棠评论。
  “我没什么事。”
  “那你有镜子吗?我反正看不出没事。”
  “......谢谢你啊。”
  “谢什么,你也没用我救。”
  没营养的话一来一回,这些废话被他推出来,只是为了不聊那个显而易见的话题。他没提,沈棣棠更没法提,陪他说废话。
  车轱辘话转了一圈又一圈,付柏杨终于忍不住说:“能保密吗?”
  沈棣棠叹口气,也在他旁边蹲下,干脆地答:“能。”
  “我这不是一直在帮你保密吗。”
  付柏杨错愕地看着她,又苦笑着摇摇头。
  “你这什么表情,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见面第一天。”沈棣棠说。
  “你还记得啊。”
  “谁会第一次见面就跟人家出柜?我说我喜欢吉屋出租,你立马说你喜欢i'llcoveryou。有直男会喜欢两个男同性恋的定情曲?”
  付柏杨缓缓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一时冲动,就是觉得你可以信任。”
  “恭喜你信对人了。”沈棣棠回,“他拿你什么了?”
  “......成人礼的名字牌。”
  沈棣棠冷笑一声:“义乌小商品批发听说过吗?”
  察觉到她语气夹枪带棒,他问:“你早知道还这么大火气?”
  “我是气你取向吗?”她睨他一眼,“你可以跟熊大谈恋爱,但你不能跟个超雄熊大谈吧?”
  班长没回答,而是整理好自己,从内到外,除了那件毛衣有些出格,其他都很正确。
  “来找愉琛?”
  这下换沈棣棠卡壳。
  “走,我带你进去。”他说。
  “......你怎么知道?”沈棣棠问。
  付柏杨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笑着说:“......就是瞎猜的,现在知道了。”
  跟着付柏杨往校门口走,沈棣棠心里那只兔子也没安分下来,反而越发肆意抓挠。越靠近,挠得越发暴躁。
  付柏杨很快觉察她脚步踟蹰,问:“你到底要不要去?”
  沈棣棠全然没有刚才的勇猛,脚步放慢。
  冲动是一瞬间的事,决定单挑熊大是如此,决定跑来亦是如此。
  更何况,她来这没什么恰当理由,几乎算不上个决定,只是因为脑子里窜出来的,名为“命运”的由头。
  可这单薄的两个字,在沿途辗转反复,都没能支撑她走到校门口。
  “5.17公里......”沈棣棠轻声说。
  “什么?”
  “这里,离我的学校有5.17公里。”
  愉琛说,5.17公里,是我能承受的,离你最远的距离。
  她当时根本不理解,5.17公里,哪里远?
  彼时,沿路是车水马龙,是四时交替,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画,很快就到达,日日都新鲜。
  可现在她站在砖红色围墙外,望着几步之遥的校门,忽然觉得远极了。
  中间隔着那通无疾而终的电话、隔着不可撼动的七位数、隔着该死的又不该死的讨债人.......更隔着,愉琛那些,她没空分担的包袱。
  好远。
  像上海跟辽城那么远。
  “你.....”
  班长小心翼翼开口,却被不远处粗粝的声音打断:“杨杨啊——!”
  付爸爸声音急切颤抖,像急于确认什么。沈棣棠明显感觉到背后的付柏杨一抖,往她身后藏了藏。
  “付叔叔,您怎么来啦?”沈棣棠问。
  “我.....”付爸爸从头到脚透着与上海市中心格格不入的局促,包括声音,“我来看杨杨。”
  “您怎么也没打个电话?”付柏杨声音也颤抖,但还是迎上来,“我好去接......”
  啪!
  付爸爸手一抬,结结实实地扇在他脸上。
  “你.....你穿的什么东西?!!”付爸爸顾不上有外人在,又一巴掌,“你小叔跟我说.....跟我说看到你在上海跟......跟那些个恶心人的鬼混,我还不信....你.....”
  付柏杨动也不动地挨了两巴掌,挨打后,竟然露出近乎畅快的表情,还抽空朝她摆摆手,让她先走。
  学校正门口,来来往往的面孔都很年轻,探寻地看过来,还有几个拿起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在拍照。付柏杨脸红透了,不知是被打的还是羞愧。付爸爸又扬起手,他依然梗着脖子不动,手攥得紧紧的。
  “哎———!叔叔!”沈棣棠闭着眼睛迎上去,一挡。
  付爸爸显然是不擅长打人的,巴掌慢吞吞,来得及收回,没打到她。
  “那个小沈......你别管,不关你事。”
  “叔叔,关我事,真关我事。”沈棣棠这辈子嘴皮子没这么快过,“肯定是误会了。”
  “你不知道...他.....”
  “我我我,我知道。”沈棣棠点头,“那个什么,叔叔啊,我.....”
  旁边付柏杨一声不吭,死了一样。
  沈棣棠心一横,拉起他的手:“是不是误会啊叔叔?”
  付爸爸一愣,看看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又看看她:“你.....?”
  “高中毕业就在一起了,我过生日那天跟他表的白,他没敢告诉您。”沈棣棠囫囵道。
  付爸爸气还没喘匀,叉着腰看他们,反应了半天才说:“他这...这衣服?”
  “我买的。”沈棣棠说,“他平时不穿这样,我最近要交人像作业,让他给我当模特来着。”
  付爸爸轻轻松了口气。
  等把人送走后,沈棣棠还牵着付柏杨的手。她反复确认他爸已经离开,才松开手,退后半步,没再贴着他。
  付柏杨脸上有层层叠叠的巴掌印。
  “出门没看黄历吗?怎么一个二个都要揍你。”她苦笑,“我也没看黄历,想办的事儿根本办不成。”
  付柏杨站在原地,垂着头不说话。
  “你爸刚才脸都涨油紫色了,你还硬着头皮抗?看不出来啊,你有时候比我还倔。”
  付柏杨扯出个笑容:“不是我倔,是你变了,会拐弯儿了。”
  沈棣棠继续评价:“笑得好丑。”
  “我就想错一次。”他说,“我就想错一次我就想错一次!......我就想......”
  沈棣棠没再怼他,任由他宣泄。
  许久后,他才站起身,问:“你跟愉琛吵架了?你为什么不想去找他?”
  “少管你救命恩人。”她堵道。
  付柏杨轻笑着摇头:“你以为我爸真信了?”
  “那不然呢?我白牵你手的?”
  “你太不了解他了。”付柏杨笑得荒凉,“他只是不想跟你争,他在赌。”
  “赌什么?”
  “赌你不知道,或者赌你知道,但你傻。”
  沈棣棠反应了半天,皱眉严肃地看着他:“付柏杨。”
  “嗯?”
  “我告诉你,不管你爸怎么说,你这辈子别想结婚。”
  沈棣棠说,“不然我.....”
  “不然你就把今天的事画下来,送到我婚礼上?”
  嘿,他真猜对了。
  付柏杨好脾气道:“答应你,救命恩人。”
  “你不去找愉琛?”付柏杨又问一次。
  “......”沈棣棠没回。
  鬼使神差地,她逆着冬日刺目的阳光,朝着j大校门口看去。
  目光越过漫长的路,而路的尽头,站着愉琛。
  他冷眼旁观,不知看了多久,眼神比日光刺眼。
  他们分手之后很久,周翊都将吵得很难堪的那天叫做“柏林危机”。他们于无人知晓处恋爱,决裂纪念日倒是令人印象深刻。
  没人知道,这一天在沈棣棠心里,也有个很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