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说出这句话的。
  对于谢容与而言,他最喜欢同谢容止比较,更喜欢处处压他一头,自己却要说他是偏房,而谢容止却尊贵的正房,他若是不动怒才怪。
  换做是她,她都要动怒的程度,更何况是他。
  她现在只想雨赶紧停,自己好离开。
  但这雨仍是倾盆之势,檐下的雨水落在地面,被风卷起送进正堂内,天色依旧阴沉,殷雷阵阵。
  谢容与冷笑了声,把搁下了茶盏,起身,走到她身侧,坐下。
  庄蘅往旁边挪了挪,掩饰着啜了口茶。
  他伸手将她手中的茶盏放下,“你不如把你方才说的那句话再说一次。”
  庄蘅装聋作哑,不去看他便可以装作自己听不见。
  他笑了声,顺手用指尖挑起她的下颔,逼着她看向自己,声音有些低,是调情的语调,“那我只能等着庄四小姐帮我扶正了。”
  庄蘅吓得一哆嗦,她扶正他?
  她也没这个胆子。
  她总觉得他现在没有动怒,后头总有惩戒等着她。
  说不定会直接将她拦腰抱起来,丢进这处宅子里的哪间小黑屋关起来。
  他也不是做不出来嘛。
  于是她弱弱道:“谢侍郎说笑了,我哪儿敢。”
  她又悄悄抬眼觑了他一眼,结果他无喜无悲的一张脸,也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动气。
  她这个人一向比较胆小,为了防患于未然,她决定先好声好气地哄哄他。
  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哄,于是只能很生硬道:“谢侍郎,你比三公子好多了,他一点儿都比不上你。”
  她只知道他不喜欢谢容止。
  他又最喜欢同他比较,所以如果贬低谢容止,抬高他,一定会在很大程度上取悦到他。
  这是她同他待久了,最终悟出来的一个道理。
  如此生硬且拙劣的讨好,庄蘅却只能努力将它说得真诚一些。只可惜谢容与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样直白拙劣的话术,恐怕也只有她能说出来了,拙劣到他忍不住要发笑。但他一转念,想到她难得说出这么些话,也算用心了,至少想着要取悦他。嘴里却仍犀利道:“庄蘅,你这忽然变了的嘴脸还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她悄悄撇嘴,没说下去了。
  他却道:“不过这变了的嘴脸比原先要看得舒服些,你不妨再说说看。”
  庄蘅硬着头皮又道:“谢侍郎你太心善了,显得谢府的人都格外冷漠。你比我三哥对我都好,你真是太好了。”
  说完这句她觉得自己真的说不下去了,夸一个反派心善,确实挺有意思。
  但谢容与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庄蘅决定闭嘴,越说越觉得有些恶心,想了想,殷勤地替他斟茶,“谢侍郎,喝茶。”
  她又将桌上的糕点推了过来,“谢侍郎你饿吗?不如用些糕点吧。”
  “谢侍郎你要不坐进来一些吧,雨水可能会落到你身上。”
  “谢侍郎你热吗?我拿把折
  扇来如何?”
  她这副殷勤的样子,谢容与其实在很多人身上见过。他原先最憎恶这些两副面孔的人,更厌恶时不时便卑躬屈膝之人。但她不一样,即便她方才和现在也是两个样子,即便她殷勤得如此卖力,他也不会觉得她讨厌,反而只会觉得她,可爱。
  他还会感慨,原来她也会有这样的模样,他原先还真是从未见过,看来她还是在怕自己,怕自己会动怒,从而做出些什么,这一点同他之前遇到的人倒是一样。
  于是他带着笑看着她忙活,冷不防来了一句,“你还真是不嫌累。闹腾够了便坐下。”
  庄蘅立刻停了,乖乖坐了下来。
  原来他不吃这一套啊。
  看来下次要改变策略了呢。
  “你怕了?”
  她没说话,算是默许。
  “对我还是有防备心?也对,毕竟你的正房是谢容止,再过段日子,你们恐怕就要定下婚期了吧?”
  庄蘅心想,男人有时候真是可怕。
  他不知道是拈哪门子的酸吃哪门子的醋。
  他是喜欢她喜欢到什么程度了吗?句句都是莫名其妙的醋味。
  她无法理解。
  但这人明显没消气。
  谢容与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所以他的怒气只会掩藏起来,至于他到底是何心情,还得靠猜。庄蘅现在就猜,他还是要哄。
  还要怎么哄?
  话该说的也说了,该做的也做了,总不能直接上手吧?
  哎,上手?
  这可以。
  上次她抱了他,似乎成效不错。
  于是她没再犹豫,直接起身,猛地抱住了他。
  谢容与是坐着的,而她站了起来,所以需要微微俯身。她将自己的下颔搭在了他的肩上,于是两个人的脖颈相交,是真正的耳鬓厮磨。
  他有些愣神,思绪尚不清明,但还是本能地伸手反手抱住了她。
  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反应,身体比他自己更诚实,多要命。
  他的手指落在她的腰上,再慢慢抬高,碰到了几个凹凸的系带。她的褙子有些单薄,方才脱下时,是他第一次见到姑娘的抹胸。那时他紧紧盯着她的上身,得以把她的躯体和这衣裳看得清楚,于是此刻他立刻明白了,那系带是她抹胸上的。
  那么,她的后背是完全赤裸的,只有几根细细的红色系带。
  他第一次想要再次剥去她的褙子,用别的借口去哄骗她给自己瞧瞧那背后的春色。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如此炽热而直接的欲望。
  从前他从未有过这方面的遐想,也从未对过任何一个躯体动心。情或爱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他一个在一条不归路上行走的人,不该拥有,否则它必将成为自己的软肋。
  或者说,他一直本能地在压制自己的欲望。
  但庄蘅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除去了他的伪装。
  其实她也没有做什么,只是抱住了他,这没带任何情欲,只是一种安慰,或者,讨好。
  他不清楚。
  但他却仅仅是在抚摸到她后背上的系带时便遐想连篇,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然而庄蘅却还是那么没有察觉,甚至一无所知地继续同他相拥。
  于是他忽然就忍不住想要唾弃自己。
  同豺狼虎豹在一起久了,他从不觉自己有何肮脏。此刻对着她,他内心却浮现出久违的自卑的情绪。
  从最开始他便明白,他配不上她。但嫉妒和占有的快感作祟,让他还是舍不得放手,甚至不惜在背地里默默窥视一切。
  幼时他便像现在一样唾弃自己,只不过是唾弃自己纯白如一张纸,所以无能为力。而现在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时,却又唾弃自己并不如一张纸。
  他隔着褙子抚摸她后背系带的手几不可闻地抖了抖。
  但庄蘅仍旧一无所知,心里还奇怪为何他今日如此,规矩。
  对,规矩。
  上次他是如何紧搂着她不放,以至于她不得不张口咬了他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她俯身久了,腰有些酸,不得不小声提醒道:“谢侍郎?”
  你抱好了吗?
  他回神,松开了手。
  她直起身,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谢容与却问道:“这么做,是何意?”
  庄蘅忽然明白了,他可能真的不大明白拥抱的含义。那么事情就真的如她推测的那般,没有人在此之前这样拥抱过他。
  于是她也真的有些好奇和惊诧了,怀疑他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在一个完全无爱的环境里。
  如果换做是她,她恐怕早就喘不过气了。
  他之前说过,谢麟不喜他,那么赵夫人呢?她是他的生母,不可能连这点温暖都不肯给予吧。
  她小心翼翼道:“你……之前,从未有过吗?”
  谢容与面无表情道:“我早就忘了。”
  她不知道他是真的忘了,还是真的只是很久都没有过了。
  她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了,下位者不会对他一个上位者给予,而谢府里的诸位,又不肯对他关爱。
  不过庄蘅从未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下位者,至少在有关爱的方面,他知之甚少,甚是算是浅薄无知,总得她一一来调教。
  但她的怜悯只在一瞬间,他一个并不懂得如何去爱人的人不是更可怕吗?所以她现在更庆幸自己准备逃跑的计划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
  两个人皆沉默了片刻。
  庄蘅抬眸,却忽然发现这雨势已经转小了。
  她该走了。
  于是她起身,对着谢容与道:“谢侍郎,这雨变小了,我便回去了。”
  他默许了,她便撑着伞从正堂往宅子外走。
  马车仍在外头候着,庄蘅上了马车,却看见软帘被掀起,露出了他的脸。
  庄蘅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于是只能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