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秋天的天很短,天高云淡,太阳晒在身上凉凉的,总也晒不暖。他着人煮来一碗真君粥,里边的杏子酸呦呦地,她喝着喝着就把眉头蹙起来。
  谢珩见状,轻轻拿过她手中的碗,“不喜欢就别喝了,我让人再给你做点别的。”
  崔令仪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想事情。这粥,其实味道也还可以。”
  她又勉强喝了几口,便放下碗,靠在床边,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窗外。
  谢珩坐在一旁,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思索片刻后道:“我本想着这里回金陵,要向外祖父禀明我们的婚事,如今看来,可能不是个好时机。”
  崔令仪轻声道:“没关系,他肯定都明白的。”
  谢珩道:“诗云,缱绻觏良宵,千载结同契。按照我们金陵的传统,我在和你成婚前,应当和你签下同心契,而后一同将它供在法宝寺,直至你我离世,再将契书与你我合葬在一起。”
  “离开金陵之前,你我总要去一次法宝寺。”他轻声询问,“成婚之前,恐怕你我没有机会再来金陵,既然来了,就趁着这一次把事情都办好,好不好?”
  崔令仪点了点头。
  随后她又问:“所有金陵的未婚夫妻,都会在法宝寺记下同心契吗?”
  “是。”谢珩道。
  “同心契都是自己亲自写的吗?”
  谢珩道:“是。”
  “纳妾会写同心契吗?”
  “有些讲究的人家是会写的。”
  “那你三哥会不会写?”崔令仪图穷匕见,“他和这些女人的同心契会不会也在法宝寺?”
  “即使有又怎么样呢?”谢珩失笑,“上面无非写了什么长相厮守、白头偕老之类的吉祥话,又有什么可看的呢。”
  “没看怎么知道?”崔令仪撇了撇嘴,“这几人中,唯有林思雨是从益州而来,其他都是金陵人,既然穆从南当年许婚,说的都是聘其为妻,那么一定会有同心契。他既然心中惦念之人是燕知音,又如何有办法对别人写下同心契?其中必定有鬼。”
  谢珩道:“那你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们去法宝寺。”
  崔令仪这才笑逐颜开:“好。”
  法宝寺是千年古刹,银杏满庭,金桂攒星。僧寮窗外秋菊临霜竞放,老梅偃蹇,枝丫如铁骨撑空。
  一泓秋水映出天心月,登山远眺亦可见层峦尽染,满目赭石丹砂之色。
  崔令仪跟在谢珩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山上爬。
  她在现代的时候还是有运动习惯的,可是穿越来到这里以后太忙了,每天都在处理案子,还是义务劳动,想要花钱都无处可花、无甚可买,运动习惯自然也就抛下了。
  她慢吞吞地跟在谢珩身后,汗珠浸湿她一点鬓发。
  她好不容易爬到一个小平台之上,却看见谢珩已经停了下来。她迎上去问:“怎么了吗,到了?就是这里?”
  谢珩不答,只在她面前俯下身子。
  崔令仪问:“干什么?”
  “上来。”他言简意赅。
  “还有那么高
  ,你要背着我吗?”崔令仪一怔。
  谢珩失笑:“连你都背不动,我这官也不必做了。上来吧,必不会把你摔下来的。”
  崔令仪犹豫片刻,她仰头看看高耸入云的法宝寺,因此道:“那好吧。”随即手脚并用地趴上他后背。
  他笑了一声。
  崔令仪的体重完全没有影响到他爬山的速度。他仍健步如飞,千尺长阶如履平地一般。崔令仪回身望了望,惊道:“怎么这么高啊,逐级走下去膝盖不是要废掉了。”
  谢珩笑问:“你年纪轻轻,说话怎么像个老头子。”
  崔令仪撇嘴:“你才二十四岁,你当然不知道膝盖疼是什么滋味。”
  “你就知道?”谢珩问。
  崔令仪见势不妙,立即闭嘴。她穿越前已经二十七岁,到法庭上已经不再仅仅穿黑色的西装了,这足以证明她已经是个颇有经验的律师。随着年纪增长膝盖就是会变差,她跑步跑多了,或者是不小心睡觉踢了被子,有时候都会膝盖疼。
  鉴于膝盖疾病的暴发概率,崔令仪对此十分谨慎小心。
  何况这里又是古代,膝盖坏掉了又不能做手术,只能忍着,想想就忍不住闭上眼睛。
  她僵硬地转移话题:“你同心契想好写什么了吗?”
  “想好了呀。”谢珩道。
  “你要写什么,跟我说说。”崔令仪催促道。
  “不要。”他不肯,“至少也要成婚以后才能给你看,若我现在给你看了,你一定会笑我。”
  “笑你什么?”崔令仪意外他这话,“有什么是不能当面跟我说的?”
  “那可多了。”他轻声道,随后闷头继续爬山,直到一炷香后,两人已经登上法宝寺。
  法宝寺内香烟袅袅。寺中僧众见谢珩与崔令仪前来,知是贵客,忙引至静室。崔令仪从谢珩背上下来,整理了下衣衫,在寺内四处打量。
  谢珩与寺中长老寒暄几句后,长老取来同心契的文书与笔墨。谢珩对崔令仪道:“你我先净手,再写同心契。”
  崔令仪依言照做,净手后,她看着桌上的笔墨,心中翻腾,一时也不知道该下笔写什么。现代人的表白形式和古代人是有差别的,她总不能在纸上写,“谢珩我永远爱你”吧,这也太假了。
  谢珩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柔声道:“别紧张,随心书写就好。”
  崔令仪深吸一口气,拿起笔,略作思忖,便在契书上落下字迹。写罢,她看向谢珩,见他正专注地书写着,烛光映在他脸上,轮廓分明,神色虔诚。
  待谢珩写完,两人将同心契放在托盘上,由寺中僧人拿去妥善供奉。之后,崔令仪小声对谢珩说:“我们找找看,能不能发现穆从南和那些女子的同心契。”
  谢珩笑道:“何必自己找呢?”
  他走至方丈身侧,双手合十,问道:“大师,我家三哥日前已经过世,我今日来此,还有一件事,便是要将他的同心契请回,随他一同下葬。”
  方丈微微一愣,片刻后说道:“阿弥陀佛,请檀越节哀。”说罢,唤来一名小沙弥,在其耳边低语几句,小沙弥便匆匆离去。
  崔令仪在一旁探头探脑,因着要窥破他人私隐而神色鬼祟。谢珩笑道:“莫急,定会有所发现。”
  不多时,小沙弥匆匆返回,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呈给方丈。方丈打开木匣,从中取出几张契书,仔细辨认后,递给谢珩道:“檀越,这便是令兄所留的同心契。”
  谢珩接过,与崔令仪一同查看。只见那几张同心契上言辞恳切,绝无流俗,字字句句发人深省,反倒是女子们所书写的内容略显轻率,只求富贵安稳。
  崔令仪一张一张翻过,疑惑道:“难道他真的同时能对这么多人有如此深厚的感情么?”
  谢珩无奈一笑:“你就这样走马观花,能看得出来什么,难道你没看出他每一张同心契,都是写给了同一个人吗?”
  第69章 第69章装神弄鬼
  崔令仪问:“什么?”
  谢珩失笑,道:“你看,这里写的是‘天涯沦落,知音难觅’,这里写的是‘黄泉碧落欲求知音’,这里写的更直白了‘卿卿如唔,如见知音’……他这些信都是写给同一个人。”
  崔令仪与他对视一眼:“燕知音!”
  燕知音是康王萧隆的妾室,她死于非命,穆从南因此对萧隆心怀怨恨,因此筹谋想要报复,是很正常很好理解的事情。这些同心契都佐证了他迎娶的这些妻妾,大多是想给她们一个栖身之地,他本人心里想的依然是燕知音。
  燕知音究竟是为何而死,她的死必定隐藏着什么阴谋,她的死,必定跟穆从南之死有所关联。
  谢珩带她来到弄碧园隔壁那院子中,却得知那姓燕的盐商早就破产了,这院子早已被燕知音的父亲卖掉抵债。也对,在一位藩王眼中,一个富甲天下的盐商不过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罢了。
  眼看线索要断了,那户人家却说,眼下正有一个园子在闹鬼,听说有个女孩子死在这里,所以那个园子一直没有人敢进去,他言明,若是谢崔两人想进去,他可以打开大门,只是一旦出了事儿,生死都与他们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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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令仪点了点头。
  昔日繁华富裕的盐商老宅如今已经破败,庭院中的花木久未修剪,显现出一派荒芜老旧的情状。管家顺着狭窄甬道一路向前,手中钥匙泠泠作响。他打开圆门,推开一股渗透入骨的潮湿阴冷。
  崔令仪仰头看去,门上赫然是两个字“探幽”。
  谢珩道:“小时候我们常来这里玩。”
  “这是燕知音幼时的居所,紧挨着弄碧园。后来我们来往得多了,就在后墙开了一个小门,偶尔我们会过来。”
  崔令仪问:“门那边是弄碧园的哪个院子?”
  谢珩道:“正是丁娘子所居住的蓬莱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