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砰!”
  朱红墙壁上留下寸余深的足印,南念一全力俯冲,脚下擦出一道道长火星。
  战车距离玄门越来越近。
  三十丈……二十丈……不到十丈!
  南念一深提一口气,猛然发力踏碎墙砖,携风雷之势,撞至车马前!
  “吁——!”
  八匹雪驹长声嘶鸣,前蹄腾空,后肢蹬地。
  驾车的人反应迅速,勒马、压辕一气呵成,巨大的惯性带着战车斜划半道长弧,车轮与青砖刺耳摩擦,火星飞溅。
  “大公子?!”驾车人震惊。
  南念一匆匆一揖,踏过前板跳上战车。
  南般若的视线投进车厢,只见父亲南戟河端坐正位,身披战甲,膝上横刀。母亲天枢坐在一旁微笑烹茶,茶汤碧绿,茶雾间有白毫银针浮沉。
  左右两侧都是脸熟的叔伯,高手中的高手,精锐中的精锐。
  战车急停,每一双眼睛都盯着车门。
  “父亲!”南念一踏入厢中,开门见山禀道,“天佑帝投靠了蔺青阳,宫里有陷阱,快撤!”
  众人面色微变。
  南戟河目光炯炯:“你如何得知?”
  南般若紧张地攥住兄长肩膀上的布料。
  她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性情肃重刚直,一生不信怪力乱神。此刻时间紧迫,若说那些,必是掰扯不清。
  南念一沉默一瞬:“宫中有人给我递了消息。”
  南般若:“……”
  兄长实在不擅长撒谎,这理由找得简直没眼看。
  她赶紧出声替他找补:“阿父如果不信,那就打开密诏看看,上面是不是一个字也没有写。”
  南戟河蹙眉:“胡闹。”
  说着胡闹,手却探到身侧,从匣子里取出那张封装的密诏,拆线。
  大手一挥,诏书骨碌滚开。
  视线落到那抹明黄之上,南戟河目光变得凝重。
  见状,南念一果断火上浇油:“蔺青阳是打算娶了宣姮,兵不血刃改朝换代。宣赫为了活命,甘愿把祖宗基业拱手让人,只求做个富家翁。父亲,我们一家性命,就是宣赫交给蔺青阳的投名状!”
  这一纸空白密诏在南戟河掌心一寸寸皱紧。
  空气愈发凝重。
  “嗒嗒嗒嗒嗒!”
  忽然一串马蹄声疾驰而来。
  玄门外动静这样大,自然惊动了内城里的禁卫军。
  “主君,”驾车的破军叔沉声禀道,“副统领小武大人过来了。”
  南戟河浓眉微蹙,放下膝间宝刀,起身踏出战车。
  今夜与他联手诛杀蔺青阳的重要人物,是禁卫军大统领,武白鱼。
  那一位市井出身,年少从军,征战沙场,凭借自身本事杀开一条血路,成为当世鼎鼎有名的大宗师。
  如今上了年纪,却也宝刀未老。
  他与南戟河有过生死相交的情分,彼此惺惺相惜。
  武白鱼曾经在战场上捡到过一个失怙失恃的幼童,带在身边当作亲生儿子抚养长大,手把手教会一身好本领。
  这幼童便是眼前这位小武大人,武小鱼。
  “炎洲君。”武小鱼跃下马背,重重一拱手,“形势紧迫,何故在此耽搁?”
  南戟河立在战车首,视线居高临下锁住对方身影。
  直到武小鱼承受不住压力,咬牙抬眼望上来,南戟河这才缓声开口:“你父亲在哪?”
  “哦,”武小鱼语速稍快,“是这样,陛下为了拖住蔺贼,不得不与蔺贼走得近,家父担心动手的时候蔺贼会拿住陛下威胁我等,为了确保陛下安全,家父不得已留在了宴殿,由我来此接应。”
  武小鱼生得眉清目秀,是一张很讨喜的脸。
  他再次催促:“炎洲君,家父恐怕已经等急了。”
  南般若走出战车,站在父亲身旁。
  她道:“阿父,武大统领是世间一等一的高手,蔺青阳想伤他,也绝非易事。”
  武小鱼循声望向她。
  看清她的模样,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滞。
  她好像月光下的雪。
  清澈、纯净、泠泠皎皎,直击心灵的美丽,叫人不敢大声呼吸。
  “令爱说得是。”武小鱼别开眼,“炎洲君,请速速动身吧。”
  南般若问他:“所以武大统领为什么悄无声息就被害死了,是因为他不曾防备你这个至亲之人吗?”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猝不及防之下,武小鱼根本来不及控制表情,惊骇之下甚至无意识后退了半步。
  南戟河双目如电,倏地盯住对方的眼。
  “你……”武小鱼咬牙硬撑,“休得信口雌黄!”
  南般若只静静地望着他:“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你了。”
  武小鱼眸光剧烈闪烁。
  他见势不妙,疾退几步,手一挥,左右禁卫军一拥而上,将他护在正中。
  南戟河震怒:“竖子!”
  “炎洲君!”武小鱼扬声叫道,“你披坚执锐,马踏宫门,难不成是想造反吗!”
  他强作镇定,反咬一口以掩饰心惊。
  “来人,把他们带进宫里,听候陛下发落!”
  禁卫军从他左右两侧涌出来,缓缓围向这驾停在宫道间的战车。
  眼看事情已经败露,武小鱼干脆硬来:“炎洲君,你若敢在宫门对我禁卫军动手,那便当真是有不臣之心了!”
  只闻南戟河低低冷笑。
  “侄儿。”这一声侄儿叫得亲切,却叫人头皮发冷,“本君也不甚清楚,在宫道上跑马,都犯了哪些条律令。你据实上报便是,明日让那些礼官来弹劾我。”
  “吁~”
  驾车的叔伯一扯缰绳,只见八匹雪驹齐齐掉头,铁蹄按捺不住在青石砖上踢踏。
  两侧禁卫军已围上前来,想要拦马。
  “夫君,消消气,喝口茶。”天枢端着茶盏来到车辕,“小武大人是朝廷命官,即便无孝无义,也轮不到我们来处置,身为长辈,不过骂上一两句罢了。”
  她垂下手,握住南戟河攥紧的拳头。
  虽然他面上不显,其实得知那位肝胆相照的至交竟遭小人暗害,早已惊痛交加,剖心摧肝。
  南戟河缓缓颔首。
  战车掉头,将被挡下的瞬间,他忽地气沉丹田。
  一双温暖带茧的手及时捂住了南般若的耳朵。
  “竖——子!!!”
  下一瞬,一声惊天咆哮直贯而出。
  空气里震出层层气浪,宫道两侧的宫墙嗡嗡摇晃。
  围到战车前的禁卫军被掀得人仰马翻。
  “轰——咚咚咚咚!”
  冲击声浪轰过宫道,撞上玄门,两扇巨门仿佛飓风中的破败木板,一下一下倒撞在后壁上。
  “噗!”
  武小鱼掩住心口,喷出一口血。
  “挡——挡下他们……”
  声音好像瓮在了水中。
  等到一众禁卫军晃晃悠悠爬起来,战车早已驶出了老远,只吃到一嘴灰。
  遥遥地,飘来天枢温柔的嗓音:“这侄儿,骂他一句,怎么还吐血了。该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要告状吧?”
  武小鱼摸着甲胄上的丝丝凹陷,又喷了一口血。
  周身几处大穴,都挨了那茶中的毫针。
  天枢,北斗七星之
  首,主暗杀。
  *
  战车驶出很远,南般若仍然抱着天枢的手不放。
  “阿母,”她傻乎乎地说,“你的手真软,真暖和!”
  悬了许久的心脏终于落到实处,她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情绪轻飘飘地往上浮。
  天枢反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她虚着视线,望望一身茶香的母亲,又望望正在低声说话的父亲和兄长。
  这一刻竟是觉得死也无憾了。
  “南般若。”南戟河忽然点名。
  南般若吓了一跳。
  连名带姓,准没好事。
  果然,南戟河目光沉沉盯住她:“你兄长亦不知武老出了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南般若:“……”
  父亲简直就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当时那样的情形,他竟然能留意到南念一也在震惊。
  天枢动手把闲杂人等轰下战车。
  南般若自知躲不过,低着头,把自己重生的奇遇说了一遍。
  “骨碌……骨碌……”
  轮毂碾过一条条坊道。
  她道:“武老的脑袋,就挂在阿父边上。”
  后来她还知道了一个真相——那天,蔺青阳是故意放任宣姮把她抓到凤天鼓楼的。他烦了,懒得继续哄骗她了。
  倘若她不是一副呆呆的样子,让他重新有了几分趣味;倘若她像他预期的一样大哭大闹、喊打喊杀,那一日就该是她的死期。
  想起往事,她唇齿不自觉战栗,声音也散了。
  见她这副模样,南戟河三人心疼到不行。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论是预知噩梦还是再世重生,般若,你已经改变了天命。”天枢道,“天机泄露太多,恐怕于你不利。那些事,往后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