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转首见她来,他笑,“宜尔。”
  宜尔点头,“见过逐璧公子。”
  他眼睛下撩,落在她手上,“那是何物?”
  “叶公子衣服里落的东西,我正要送过去。”
  逐璧垂下眼,慢慢起身走来,“宜尔,我去还吧。我正好想向叶公子讨教两番,你将这人情卖给我,将来我再报答你如何?”他靠近时,宜尔能闻到比往常更浓的甜丝丝的果香味。
  逐璧善剑舞,宜尔不是不能理解他想向六剑公子学习的心。
  “我明白了。”她将东西递过去,逐璧收下,指尾若有似无地抚过她的手背,笑得温柔,“多谢。日后……定会答谢你。”
  宜尔忽视手上留下的痒意,“公子言过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好。”
  宜尔将熏好香的衣物给各房送去,然后便去前堂,然而前堂却干干净净,木质的地面润泽有光。
  逐璧这回没有在门口待着,宜尔想着他说要报答自己,不禁猜想是不是他替自己打扫了。
  莺语欢天喜地从门外跑进来,“宜尔!宜尔!”
  “莺语?”宜尔又多了个猜想,“这你收拾的?”
  “不是~我方才去问人,说是红璎昨夜喝多了,把厅堂擦洗了个遍。哎呀,若是个个都发这样的酒疯就好了。”
  宜尔笑了笑,他这“挚友”倒当得像模像样。
  “宜尔,你昨晚忙,早上也忙,趁现在回去补觉呗?晚上还得忙呢。摆东西这种小事我一个人一会儿就干完了。”
  “好,谢谢,要辛苦你了。”
  “什么话,我吃苦耐劳着呢!”莺语撸起袖子。
  除却一早上醒来时有些没精打采,宜尔后来一直忙着干活,已经不觉得自己困了,可没想到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睡得正沉时,宜尔被敲门声惊醒,她当即以为自己睡过了头,可再一看天还亮着。
  她疑惑地坐起身,“来了!”穿上外衣和鞋子去开门。
  一开门就见王乌阴着脸。
  “馆主?怎么了?”她走出来,顺手带上门,而这个动作落在另一人眼中却变了意味。
  站在后头的龟公宋勇男啧啧摇头,“还以为你宜尔是个老实人,没成想也会为金钱昏了头。”
  宜尔扫了一圈人,除了两个龟公、两个梳妆丫鬟和王馆主,叶为春竟也在,他沉着一张脸。
  王乌长长叹了一声,厉声道:“你也知道,我最恨手底下有人手脚不干净!叶公子有一块刻字宝玉丢了,应该是落在送洗的衣物中,你一整日都不曾归还,是不是私藏了?”
  宜尔有些心慌,但仍镇定平静答道:“我洗衣裳时是捡到了块玉,但我给逐璧公子了,他说代我转交。”
  “胡说八道!”王乌突然一吼,吓得宜尔一颤,“逐璧今日一早便外出了,如何替你转交?”
  有个想法冒出来又被宜尔压住,她辩驳:“可我午前确实在厢房见到他了。等逐璧公子回来问问他如何?”
  王乌回头看叶为春,他皱着眉点了点头,王乌便看向一旁吩咐:“勇男,你去厢房看看逐璧回来没。”
  宋勇男快步离去,剩下几人面色沉重。
  等他回来时,带上了逐璧。
  一直紧绷着脸的宜尔舒了口气,“公子,我今日午前给你的那块玉,你可是还没还给叶公子?”
  逐璧蹙眉,“什么玉?我们今日何曾见过面?”
  宜尔哑然。那个她不愿相信的猜想还是成了真。逐璧真是故意栽赃她的。
  王乌一咬牙,“勇男!陈福!上板子,打得她将东西交出来为止!你们两个,进去搜。”
  丫鬟们点头,推门走进她屋内。
  “不是我偷的!”宜尔两只胳膊被架起,整个人离地。陈福将她按在长凳上,宋勇男则举起大板二话不说就打了下去。
  一板子下来,屁股辣痛,她咬牙,“我没偷!”
  “还不认罪!”王乌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又是一板落下,砸在方才被打的地方,痛上加痛,宜尔仍然道:“我没偷!”
  连着几板子落下,宜尔的屁股发痛发涨,可她还是每次都说“我没偷”。
  门外哒哒哒传来跑步声,“宜尔!”莺语慌慌张张地冲上前,被王乌拦住,“你来添什么乱?”
  莺语在外面听另一个杂役刀鱼说宜尔偷了叶为春的东西,就赶紧跑来,没想到直接就到逼供的环节了。
  莺语抓着王乌的胳膊,眼眶中盈满泪水,“宜尔怎么会偷东西呢?馆主,你看着她从小长大的,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啊?”
  又是一板落下来,宜尔顶着一口气,仍然道:“我没偷。”
  莺语慌乱地看向她,“宜尔都说自己没偷了!你们怎么能这样呢?!”
  王乌拧着眉头不搭理她。
  莺语推开他,又去拉宋勇男,然而被一掌推在地上。她扑到宜尔面前,“宜尔,是不是落在哪里你忘了?你快想想。”
  宜尔疼得牙齿打颤,她摇摇头,“真的给逐璧了,真的。”
  她抬眼看他,逐璧面容平静地望着她,没有平日若有似无的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出无聊的戏剧。
  搜找的人出来了,“回禀馆主,屋中没有。”
  王乌:“到底藏在何处了?还不老实交代?!”
  “没有……”
  叶为春看着宜尔,想着第一日她迎上来的模样,终究是动了恻隐之心,“算了,我再去别处寻吧。”
  宋勇男停手看向王乌,王乌摆摆手。
  宜尔撑起自己,莺语哭得泣不成声,上前去搀扶她。
  宜尔吸口气都觉得屁股疼,两条大腿也酸软,可她还是一步步走向叶为春,“叶公子,我真的没
  偷,交给逐璧公子了。”
  “可我确实亲眼见他出门了。”
  宜尔抿着唇,“我说的是真的。”她只能这样苍白无力地喃喃。
  “我说的也是真的。”逐璧道。
  宜尔转头,将目光移向自己肩侧的逐璧,他身上那种甜中带着丝丝清苦的气息是那样清晰。
  逐璧雅然的眉一蹙,露出一副困惑的神情,“我们素来无仇无怨,不知你为何要嫁祸我?”
  宜尔就那样直直地盯着他,“现在有了。”
  逐璧无奈地摇首,“偷了东西还这样理直气壮,真是令我失望。”
  “你更令我失望。”
  莺语擦擦眼泪,愤愤道:“你们有证据再打人啊!太过分了!乱用私刑!我真想去官——”
  宜尔捂住她的嘴,摇摇头,“送我回房吧。”
  莺语含泪点头,将她托回了房间。
  屋子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莺语让她撑着墙,自己赶快去将床铺整理好,又将冬被拿出来垫在最下面,扶着她过去趴下,换衣服上药。
  从头至尾,宜尔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莺语更是说不出话,一开口就要呜呜落泪。
  宜尔叹了声气,拍拍莺语的肩膀,“回去吧莺语,你耽搁久了,之后活干不完要累着了。”
  “可是你……”泪水糊住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反正也就只能这样趴着,快去吧。”
  “好……那等我晚上来看你,我们到时候再聊。”莺语左顾右盼,找到她的书塞在她手中,“你看看书。”
  “嗯,快回去吧。”
  莺语走出去带上门,吱呀一声,门口的日光被黑暗吞噬。
  *
  红璎昨天擦地到天亮,回来一觉睡到天黑,醒来时便听说了这桩偷玉事件。
  想着那个说攒钱之道时骄傲宁静的神情,红璎是不大相信她会干这种蠢事,而且这么多年,早不偷晚不偷……
  红璎收拾一番要去后院看她,刚走几步就被王乌拦住。
  “这可不是去前堂的路,做什么去?”
  “去看被你诬陷的宜尔啊。馆主你以前可不是这种严酷性格,收谁钱了?”
  王乌什么也没说,叹了又叹,叹了又叹,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拿出十两银锭塞到他手里,“你替我拿去给宜尔吧,找个好大夫治治,别落下什么疤痕。”
  红璎知道问不出什么也就不问了,直接去后院找宜尔。
  他以前从没来过这个地方——宜尔住在冠玉馆最靠里的地方,再走几步就到外墙。
  她的小院子里种了很多蔬果,一株橘子树叶片茂盛,还结了一两颗青皮果。门槛两侧则种了很多矮小的花朵,五颜六色,烂漫动人。
  红璎看了几眼,以手叩门,“宜尔,是我,红璎。”
  里头轻微地应了一声,“进来吧。”
  宜尔趴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看起来一脸平静,全然不像刚被打了的模样。
  红璎搬了把凳子挪坐在她前面,“昨日你来找我,今日我来找你,真神奇是不是?”
  “确实,”她知道他想逗她笑,放下书扯了个笑容,勉强的笑稍纵即逝,“公子来找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