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风习习,两人并肩而行。
  宜尔悄悄看红璎。
  她的朋友不多,交心的只有莺语和柴爷。饶是她少得可怜的交际经验也能告诉她,红璎这段时日确实精神不济,心绪微妙。
  作为朋友,即使不能帮友人解决所有事情,听一听烦恼也是好的。
  于是宜尔鼓起勇气开口:“红璎,你近来究竟是为什么烦恼?”
  这话说得似乎有些强硬,她想词找补时红璎已做回答:“你这样在乎我心情不好?”
  “毕竟我们说好要做挚友,你又曾那般帮我。”
  红璎舒朗地笑了。他同逐璧都是爱笑之人,却很是不同。
  逐璧笑不露齿,他的笑温柔、浅淡、若有似无,只在唇角。红璎则常要笑露出牙来,他的牙很整齐,笑的时候常常没个正经,眼睛眉毛也跟着笑,憋笑、嘲笑、苦笑、无语时的撇嘴一笑……有很多种笑。他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笑,眼睛和唇角弯着,有股静谧之感。
  “我难得眼神不错,没看错人。宜尔你当真是个好姑娘。”
  宜尔面上发热,“那你可否告知我心情不好的原因?”
  红璎看着明月想了想,“或许是,想念那片田野了吧。”
  这晚间的风就和当时一样凉爽。
  宜尔心有触动,“只要我们心怀希望、坚持不懈,将来你一定还能在田野旁自由自在地走。”
  “嗯,是我心急了。”
  心一急,眼前的困境就放大了,囚住心,将其变得脆弱、不知足。
  宜尔笑笑,“慢慢来,我会陪着你一起的。”
  红璎一扬眉,“也不能太慢吧?成了皱巴巴的萝卜,贱卖去炖汤都没人要。”
  “我会在你还是个水嫩萝卜时找着买主的。”
  见他又恢复往常说笑的模样,宜尔安下心来。
  翌日晚上,丰小姑娘又来了。这次换了另外两人作陪。她对冠玉馆似乎很好奇,总是偷偷地四处打量。
  宜尔本想多探听些消息,多了解了解她,然而今日客人很多,宜尔很忙,有擦不完的桌子和扫不完的地,好不容易空闲下来,都快到散场时间了。
  宜尔绕到丰小姑娘侧后,一边擦花瓶一边偷看她同其他人说话。
  “姑娘走来的?”
  “嗯,我住得不远。”
  “这段时日不太平,等下我送姑娘你回去吧?”
  丰小羞了脸,揪着衣裳,“不、不必劳烦了,真的不远。”
  另一人神色担忧地道:“据说有女魔头诶,分尸自己丈夫不说,昨日还又捅死了一名男子,听说那男子的舌头都被割掉了。”
  卫水苏又想起那副画像了,她看向丰小,丰小
  笑得温柔,“那女魔头只杀男人,想来与我无关。”
  如此平静,果然是毫无相干的两个人。宜尔被自己笑到。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天怕是要被自己吓死。
  箫声三下,该散了。
  宜尔看着丰小起身往外走去,有些纠结。
  她想跟上去瞧瞧丰小住在何处。毕竟知道她住哪儿也就好去打听她的身份、为人。可这大半夜的……
  今日丰小自己一人来,等下一定是直接回家,下次兴许又要同友人一道来,万一乘友人马车离去,她两条腿是万万难跟上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宜尔犹豫半晌,眼看着丰小越走越远,就快要看不见了,她一咬牙,一狠心跟了上去。
  夜晚的街巷寂静无声,偶有狗吠猫叫。
  宜尔头一回大晚上独自在外头走,身边没个说话的伴,又干着跟踪的勾当,心脏一直杂乱无序、砰砰砰地跳动着。
  她一直走在离丰小极其远的位置,只能刚刚看到其身形,丰小过转角,她才加快步伐。
  这样一路谨小慎微地跟着,才看到丰小最终进了一户大宅。宜尔借着月光辨认:【金玉堂】
  金玉堂?那个同他们抢生意的金玉堂?
  深夜的幽微恐怖全然被另一种情绪替代。宜尔深感失望的同时也觉得无奈。
  居然是金玉堂派来刺探的……他们这么小个馆子,还用上这样的招数……这些人,挣再多的钱也不满足,见不得别人分半杯羹。
  她长叹一声,转身准备回去。
  没了丰小走在前头,深夜独行让心跳得更快。
  灰青色的街巷尽头似乎总有什么要冒出来一般,是凶面獠牙的恶兽?还是手持柴刀的凶徒?
  河岸旁的柳树一晃神就似乎长了眼睛、多了手脚……
  宜尔不敢多看,越看想得越可怕。她强作镇定,加快脚步,然而走了两段路后却到了个死胡同。
  她竭力冷静,回想方才的路径,应当是第一个路口那里转错了方向。
  宜尔转身要往回走,却见墙缘边一只手扒在上面。
  宜尔整个人针扎一般,连呼吸都停了。她再仔细一瞧,没看错,确实是一个男人的手。咚地一声,手往下滑,一个男人的上半身倒露出来,趴伏在地。
  酒气顺着风飘来。
  原来是个醉汉……宜尔抚了下胸口,深呼吸一口气。
  这个天睡在外头也不会有事。宜尔准备绕着走过去,然而刚走出墙缘,就见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身形高大,眼睛黑溜溜的,像颗龙眼核,眉毛又宽又浓,牙齿咬着薄长的下嘴唇,变得殷红。她的右手持着一把带血的柴刀,左手拿着一只血淋淋的耳朵。
  宜尔这时才看清倒在地上的男人胸腹满是鲜血,脑袋旁的血粘着头发凌乱一团,但他还没死,胸口还在起伏,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宜尔腿软,垂在两旁的手发抖。尽管双腿抬起来时仿佛千斤重,她还是竭力将其抬起,转身往后狂奔。
  人在危机时刻的能力真是超乎想象。宜尔明明害怕至极,可眼睛还在下意识辨路,这样一个劲地狂奔,竟也跑回了冠玉馆。
  她关上后门的那一刻,终于安下心来,累得直接坐倒在地。宜尔呼吸紊乱,大口大口往里吸气,可喉咙干痒,又让她猛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往外吐气,近乎要呕吐了,眼睛也咳出泪来。
  急进急出,让她的喉咙呛辣无比。
  “宜尔?”
  宜尔抬起泪眼,看到阴影中一抹白色的高长身影。
  是红璎么?怎么换了身颜色?
  宜尔想说话,然而说不出口,咳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来人扶住她的肩,将一碗水端至她嘴边。宜尔接过碗仰头吨吨饮下,喉咙瞬时舒适许多。
  她放下碗,看清眼前的面容时怔愣。
  如玉的面容蕴着浅浅笑意。他的笑,温柔、若有似无,只在唇角。
  第9章 吃这么辣?
  宜尔不说话。
  逐璧以为她会害怕,会求饶,会逃跑,但她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往前近些,更仔细地看着她,也让宜尔更仔细地看清了他。
  逐璧在腥风血雨的江湖月余,整个人变得更加沉稳,肩颈有一种力量感,以前白皙如瓷玉的脸上隐约有些伤痕。
  宜尔静默地往后挪了下屁股,离他远些,“公子有东西落了?”
  她手往后撑着门想站起来,但腿脚酸软,刚起来一点就往下滑。逐璧就那样看着她又摔在地上,眉眼含笑。
  宜尔揉着摔疼的臀部,抬头看他,惴惴不安。
  问了话也不回,光看着她笑。总不至于为了那个玩笑特意跑回来折腾她吧?可明明是他先错的。
  越想越有些委屈不甘,宜尔硬着一口气站起来,“公子究竟有何贵干?”
  逐璧也站起来,低首望她,“回来取东西罢了。宜尔夜半三更又是为何在外?”
  一时忘记的事情被唤醒,方才的血腥画面浮现,宜尔又犯恶心了。她整个人颤了一下,深呼吸后才和缓过来,“我……出去散心。夜很深了,我要回房睡觉,就不送公子了。”
  宜尔看向漆黑的小径,心中发慌,迈不出脚。可要她央求逐璧送她回去她也做不到。
  她只难受纠结了一瞬,干脆一鼓作气拔腿狂奔,也不顾后头逐璧如何看待。
  宜尔住得近,没跑多久就到了小院,推开院门只见一抹石榴红坐在她院中的小桌子旁。
  “红璎?”宜尔又惊又喜,终于感到平静舒心许多。
  一身酒气的红璎原本蹙眉垂首看着桌面,见她回来,神情复杂了一瞬便转为无奈,他起身迎上前来,“夜猫子不睡乱逛,你是去做什么了?”
  散场时他没见着宜尔,去问莺语,莺语也没瞧见,但她习惯了有时候宜尔太累会不告而归,不甚在意。
  可红璎还没习惯,他便来院子找她,结果不见人影,更是担心。
  宜尔拉着他坐回去,“我去跟踪丰小姑娘,原来她是金玉堂派来的探子,可惜了。”
  红璎眉头紧皱,“太危险了,以后这种事你叫我去就是。”
  还有更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