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宜尔扬了下头,“嗯。”
  夏风轻吹,合欢花香气淡淡。
  红璎仰首看着月夜里拢起的花,看着摇动中的茸茸粉意。宜尔则嚼着面看他。
  他转回首望她,“宜尔,你可曾听过苦情树的故事?”
  “是说那个粉扇因丈夫变心含恨而终的故事?”
  “嗯。”
  传说中,合欢树以前叫苦情树,从不开花。
  一位秀才十载寒窗苦读,进京赶考前,在家中的苦情树下对妻子粉扇发誓,若得取功名,必回乡接她共享荣华。
  然而秀才一去不复返,音问杳然。粉扇在家中苦苦等待,等到青丝变白发,也不见丈夫归来。
  临终前,她来到苦情树下请愿:“若郎君变心,愿此树来年开花,花叶永不分离,叫天下人皆知相思之痛,莫负深情!”
  第二年,苦情树当真开出了粉绒的花,叶子随着花开花谢而朝展暮合。
  人们为了纪念粉扇的痴情,就把苦情树改名为合欢树。
  合欢,是深情与执着的象征。
  宜尔轻叹一声,“你触景生情,担忧下次也被负是吗?但或许你会碰上一个同粉扇一样痴情的女子。”
  “我是想到,我当时让合欢树作为见证,同你立下誓言,似乎不大吉利。”
  宜尔笑笑,“它已经不是苦情树了,怎会不吉利?况且事在人为。”
  “是啊,事在人为。”红璎回以一笑。
  宜尔突然想起方才术璞揽着姑娘入暖阁的画面,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对了,嗯……近来不能随便让人夜宿你明白吧?”
  红璎收敛笑意,难得红了脸,“我、我本来也不随便。”
  说起这种话题,宜尔也感到局促,面颊发热,但此事太过重要,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干脆就先不要夜宿了,不然容易吓跑好姑娘。我们得给人家一种你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你可明白?”
  红璎垂下眼,“我明白。”
  宜尔忽觉自己方才的话似乎有些别的意味,嗫嚅道:“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跟男人谈这种话题果然很奇怪。宜尔尴尬之余,觉得自己有些鲁莽。
  红璎笑着抬眼看来,“我知道。那不如干脆把妆都擦了?你不是说太浓了么?”
  “嗯……现在还不行。我们用这个浓妆去试探姑娘们。对你嗤之以鼻的我们就不考虑了,对你仍然如常对待的我们可再加观察。”
  “我化得有那么糟吗?”
  宜尔沉默了,红璎明白了,也沉默了。
  她转开话题,“总之,我们要找那种只是一时来此,而不是热衷于这种馆子的姑娘。”
  一时来此……这个如何呢?
  宜尔立在堂侧,眼睛紧盯着走进来时神色有些慌张的姑娘。
  姑娘看起来不过二十,眉清目秀,嘴唇左下方有一颗小小的黑痣。罗裳锦缎,佩玉戴金,一看就不缺钱。
  但瞧着像是个大家闺秀,这样的怕是不能同红璎做寻常夫妻。
  宜尔思忖间,姑娘已经坐在了席间。
  不出所料,她果真是第一次来这个场所。王
  乌将有空闲的倌人都叫了出来,站作一排供她挑选。
  姑娘眼神闪躲,羞羞答答地不敢仔细瞧望,匆匆扫过后指了术璞。
  术璞秀雅文静,低眉颔首走上前。
  除此之外,还需留一人,以免术璞内急离开时姑娘无人说话。王乌按老惯例留下了红璎。
  红璎笑着同她问候,开了两句玩笑,姑娘羞涩得掩唇而笑,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柔风度。
  宜尔观望着,在心中默默点头,这姑娘确实不错。
  “哎哟,好重,宜尔,你帮我把这个一起丢出去吧,我那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莺语走过来,端着个装满残余食物的陶罐。
  宜尔左手接过陶罐,右手是另一只陶罐。她从后门出去,一直走到后巷,将陶罐摆在角落,等着明日倾脚头来收。
  她直起腰,拍了拍手掌上蹭到的灰。转身便见五六个官兵走来。
  虽然她没干过什么坏事,可还是下意识紧张起来。宜尔站到墙侧,为官差让路。
  然而领头的魁梧官兵却停在了她面前,挠了挠头,“宜尔你怎么转大半夜干活了?”
  宜尔抬起头,夜色黑沉,加上他换了装束,一时没认清,原来是卖菜李伯的儿子李嘉。
  宜尔以前空闲的时候,偶尔会陪着柴爷一道去买晚间的菜,有时就会碰见李嘉。之前一直听说他当上了官差,原来是真的。
  “馆里人手不足。你们这是夜间巡逻?”
  “是啊。最近事情可多了,先是城里有个女飞贼,偷了好几家东西,又来了个毒妇,分尸自己丈夫后逃跑了。对了,”他从衣间拿出一块皱巴巴的布条,“你瞧瞧那毒妇的画像,见过没?”
  宜尔凑上前一看,画像上的女子眉毛宽浓,毛毛虫一般,一双眼睛圆溜溜的,嘴唇又薄又长,左下方有一颗黑痣。
  第8章 血案
  明明是两张完全不同的相貌,宜尔却仍被那颗相同位置的痣骇到,心口慌乱地跳。
  她抚住心胸,试图压抑,摇头回应李嘉:“没见过。”
  李嘉将画像收好。
  “那你晚上出行留意着些,近来动荡,民间不太平。”
  他说得委婉,宜尔明白他所指。
  这段时日帝王病重,由于他一向暴戾酷政,不满者趁此时机起了心思,据说多地都有起义。
  “我会的。李嘉你更要小心。”
  李嘉点点头,辞行继续巡逻。宜尔也回到前堂。
  只见莺歌燕舞中,术璞和姑娘附耳说话,姑娘红着脸回应,而红璎则坐在一旁,望着术璞和那姑娘笑。
  起先,宜尔以为是其乐融融,可在角落里再多看一会儿后,发现红璎除了帮忙倒酒,就是在收拾,和人家姑娘没说上两句话。
  桌上酒洒了,他也不叫人,一个人默默地擦。将本该由她和莺语收拾的残剩物分丢进罐中。
  难怪每次他坐的位置都那样干净……宜尔既为之动容又觉得奇怪,以红璎的健谈,怎会连句话都插不上?
  “没什么想说的。”
  对于宜尔的问题,合欢树下的红璎如此回应。
  “你不喜欢那姑娘?”
  红璎回复平淡,“一面之识,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怎么了?你一直问我,是觉得那姑娘适合?”
  原来是没放在心上……
  宜尔无奈地叹了一声,“那姑娘不是头一回进这种馆子么?正符合我们先前说的。而且模样好,又有钱,若顺利,你很快便能脱离苦海。”
  红璎轻笑,“瞧着像富商之女,哪有我做正的份?宜尔你高估我了。”
  “你说的是,我当时也想到了这点,但——”
  “但你总要试试吧?”莺语嗦完一口面插话道。
  宜尔点首,“眼下没有更好的人选,不妨多了解一下这位姑娘再说?兴许会是段良缘。”
  红璎望她许久,垂下脸吃面,“我明白了。”
  瞧他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宜尔有种强人所难之感。
  等莺语吃饱喝足进厨房洗碗时,宜尔悄声问红璎:“红璎你是不是还不想找个新的?”
  “没啊。”
  “那要不歇息一段时日再找?”
  “为何?我瞧着累了?”
  宜尔小心措辞,“你对此事似乎……并不积极。若实在不愿前进,不如就先放下此事,让心休歇一番?”
  红璎盯着她瞧,他最近总这样盯着她瞧,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一直盯到宜尔不习惯得移开了目光才开口道:“宜尔原来是这样处处操心的性子。”
  宜尔对此毫无自觉,初听这样的评价不知如何作答。
  正好走出来的莺语替她回答,二人的话她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宜尔不爱管闲事,一旦管了,那就是尽心尽力管到最后。所以红璎你要是不想做什么了,直接告诉她便是,省得她纠结费神。”
  宜尔感激地看了莺语一眼。
  红璎正容,“我明白。我不会辜负你的一番心意。近来可能是有些疲累,所以态度不佳。宜尔觉得这姑娘好,那我便多留心。”
  宜尔欣慰地点首,“那你听他们聊天时可有得到什么消息?”
  “那女子姓丰,让我们称其丰小姑娘。今年已足足二十二,仍未出嫁,在友人的怂恿中来到馆中。”
  莺语饭后散步才散了几日,今天就放弃了,她一屁股坐回来,“这不是非常好吗?”
  红璎笑着点头,“是啊。”
  宜尔想起那副画像,心中隐忧又起。
  唉,如何看都是无关联的两个人,她怎么就这么爱将事情往坏处想?是因为还不习惯晚睡,头脑昏沉么?
  宜尔起身,“我有些困,先回去睡了。”
  红璎也起身,同她一道。莺语纠结半晌,还是决定去走两圈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