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明明讲到正可怕的地方,宜尔却突然困意袭来,她晃晃脑袋,眨眨眼,赶走睡意,继续道:“小妖怪知道,但它不懂人世,不知道那是罪恶的行径,它还是像往常一样,只是观察着,于是它眼睁睁看着凶手杀了一个又一个人。”
  “终于有一日,凶手被抓住了。凶手的背自出生就弯驮,有的孩子不懂事,戏称他乌龟。养不教父母之过,于是他将那群孩子的父母都杀了。然而在凶手被关押的日子里,村子里又有其他人死了,同样是因为一些不大不小的理由。渐渐地,村子里死去的人越来越多。”
  “小妖怪看见了每一场命案发生的情形,但它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直至村里五十二人全部死去。”
  “小妖怪在风中被吹散,又被聚拢。翌日,那五十二人都回来了,他们像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着曾经的生活。不久后,又发生了一样的事。”
  “小妖怪终于意识到应该制止,于是他鼓足勇气找人类搭话,想告诉他们真相。然而它被人类抓住,关在水井下。村民在四周念咒要超度它。小妖怪在井里哭,白天哭,夜里也哭,哭了一个月竟然还没被超度。”
  “水井外的人声都不见了,于是小妖怪冲破井盖逃了出来,才发现原来人类又互相残杀死光了。”
  “看着空荡荡的村子,小妖怪突然想起来,啊,这里是地府啊。是惩罚那些犯下杀生重罪之人的囚笼。阎王爷派小妖怪来此,意图寻找真心想赎罪之人,将其带出此地,然而人们总是如此,一遍遍厮杀,小妖怪等的时间太久,连自己为何在这儿等都不记得了。它只记得自己要观察人类。”
  “重拾记忆的小妖怪并不欢喜,也无难过,它躺下来仰望天空,看风卷残云,呼呼睡着了。故事到此为止。”宜尔歇了口气。
  逐璧倚着床栏,看向她,“奇怪的故事……这故事如此残忍,你不觉得难过?”
  “没人真的死了,我觉得还好。”
  逐璧弯起唇角,“所以宜尔想暗示我什么?”
  宜尔弯眼笑了笑,“没什么暗示,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吗?”
  逐璧露出疑惑的神情,“是有点意思。可你说了这么久,只为了‘有点意思’?”
  宜尔点点头,“这就够了,我只是想给你讲个有趣的故事。”
  逐璧也笑了,眼里和唇角都蕴着浅淡的笑意。
  宜尔又在他屋中看了会儿书,不知不觉睡着了。
  甜涩的气息弥漫整间房屋,叫人如醉了一般。
  逐璧看着靠在椅子上酣睡的宜尔,良久后,他拿起床头的《剑行录》,随便翻开一页。
  【宁和是个没有心机的姑娘,以为付出就有回报,真心可以交换真心,连被相信的人骗了也不知道】
  *
  夜晚的星空清亮。
  莺语扒着柱子,半个身子隐在后头,朝正走出来的李荞安招手,“红璎!”她声音很轻,“过来过来!”
  李荞安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悄咪咪的作贼呢?”
  莺语哼了一声,“看在你也是宜尔好友份上我才准备告诉你的诶。不听拉倒,走了。”
  第25章 秋与血
  黄澄澄的橘子皮弯垂下来,露出柔软的果肉,王乌掰下一块丢进嘴里,感受着酸甜。
  他呆呆地望着窗户外的橘子树,“明日中秋了啊。”
  自逐璧轻生跳湖已过去数日,王乌光顾着为他的腿奔忙,四处求医问卜,过得有些不知岁月了。
  逐璧坐在窗台前看书,听此感慨他将书搁下,也抬眼望向窗外,若有所思,“时间真快。”
  见逐璧如常回应,王乌悬着的心多少又落下些。他庆幸那日是叫宜尔去照料,若是他,怕是忍不住要教训逐璧,只会适得其反。
  唉,带孩子太难了……
  好歹是中秋佳节,王乌想着弄得热闹些让逐璧跟着沾些欣喜气,一咬牙,“我准备今明两日给大伙放休,今天晚上一起吃个饭。逐璧你想吃什么?我叫柴叔做上。”
  “……月饼吧,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他平平淡淡地回道。
  王乌点首,“行,那我叫柴叔今日就先做点月饼。”
  逐璧又将眼睛落回手上书册。
  “叔父。”他突然唤他。
  王乌已许久不曾听到这个称呼,瞬时眼眶发热。
  “多谢你。”
  王乌一怔,以笑掩饰温情袭来的尴尬,“哎!好端端的说这种难为情的话!”
  纸面上跃动着日光,逐璧轻声道:“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王乌哽住,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低下头默默拭泪。
  *
  柴爷平日负责众人三餐,厨房备了不少食材。至于月饼,本就打算今日夜里做,材料更是齐全。不过想着冠玉馆众人许久不曾一道吃过饭,柴爷就想再添几道硬菜,于是遣宜尔去买。
  宜尔出门前见到步履匆匆的莺语,她出声叫住,莺语吓了一跳,神情有些慌乱,又很快抚平如常,“宜尔?好不容易休息,你怎没在屋里看书?”
  宜尔将手里篮子往上提,“柴叔叫我帮忙买菜。对了莺语,秦姐姐之前说中秋这几天华丰街那边乐子很多,有不少卖新奇玩意的小贩,还有卖艺人,等晚上吃完饭出去逛逛如何?”
  莺语有些意外,“宜尔你居然也会主动想出门?”
  宜尔一本正经道:“我长大了。”
  莺语噗嗤一笑,“那真是太叫我欣慰了。正好出去好好玩,明日再睡个尽兴!”
  宜尔点点头,“那你要是碰上荞安也帮我问问?我今日还没瞧见过他。”
  “好嘞。宜尔,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啊,回见~”莺语匆匆跑远。
  怕是又约了哪个朋友,却忘记时间要迟到了,宜尔摇头笑笑,没太在意。
  节庆前的菜市向来人多,宜尔穿过人流,寻找柴爷吩咐买的东西,偶尔碰到熟人闲聊几句。
  卖菜的李伯弓着身子,看她挑拣茼蒿,“宜尔,你们那儿最近闹事的多不?”
  “没,只偶尔有客人喝醉。怎么了?有人找李伯你麻烦?”
  “哎呀不是,听说那位病得很重,都城里乱糟糟,连带着咱这挨得近的也不太平起来。最近城里多了不少携着武器的年轻人。你晚上千万别一个人出门。”
  “多谢李伯,我记住了。”她递过去一把茼蒿。
  宜尔将东西买齐交给柴爷,之后便去了洗院。
  秋日的寒气逐渐加重。宜尔从衣柜里翻出更厚的衣裳——提前洗干净晾好,之后天愈冷时就不会无衣可穿。
  宜尔坐在井边搓衣裳,没多久便见万苔痕走进来。
  每日往水井里丢一枚铜钱,他从不缺席。
  只不过这次丢完他没直接离开,而是坐在宜尔身旁。
  宜尔见他不说话,只当他乏了要休息,往旁多让些位置出来。
  双手搓动衣物的吱叽声和宜尔偶尔抻直腰杆的长吸长呼声都落在万苔痕耳中。
  万苔痕手掌交叠抵在竹杖上,灰白的发被风吹得缭乱。
  他突然开口道:“我听人说,宜尔你是年幼丧母,留在此地谋生?”
  宜尔对这样的提问并不感到冒昧,这些年问过这种事的人不在少数,大家只是对另一种人生好奇而已。
  她点点头,“是的。”
  万苔痕沉思许久,“那令尊是?”
  “我们还在老家时,我爹在田里干活摔倒,刚巧撞到头就去世了。”
  万苔痕沉默得更久了,最终叹道:“无父无母,一路走来想必极为不易。”
  “其实还好。”宜尔笑得恬静,又低下头去搓衣裳,“从小我就看我娘做这些,自己再做时熟练得很快。而且一般没什么事馆主也不会叫我,我白日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洗衣裳、晾衣裳……夜里再和莺语一起吃消夜,说说笑笑,日子过得也很惬意,几年
  时间眨眼就过。”
  “如此……”万苔痕望着远处,神情颇为落寞。
  宜尔:“先生究竟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
  “我也有个女儿。”他空蒙的眼变得更加虚无,“但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坏父亲。我年少时听从双亲安排娶了妻子,后半年生下女儿。然而我当时年轻气盛,一心要追寻武道巅峰,就不顾家人劝阻出走,这一走就是十五年。”
  宜尔将手抹干,专心听他叙说。
  “那十五年间,我确有两分资质,在江湖挣得薄名。然而后来受人蛊惑,做了奸臣走狗,造下无数罪业……好不容易脱逃后,才想起我那可怜的妻女,返家去寻,只可惜已人去楼空,还得知妻子早早逝世。”
  宜尔担忧地皱起眉,“先生,你这些话说给我听没事吗?”这其间的内容听着分外危险啊。
  万苔痕笑笑,“宜尔是个好姑娘。而且这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的烂故事,算不得什么秘密。唉,今日中秋,忆起妻女难免惆怅,也就话多,叨扰宜尔了。”
  “不会。也就是说,”宜尔压低声音,“万先生是一位隐姓埋名的江湖巨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