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所以虽然不舍,我也能笑着送你离去了。
  我曾说希望宜尔不要忘了我,其实忘了我也没关系,你过得好就行。
  宜尔,谢谢你那日主动上前,很高兴遇见你。新婚快乐。
  泪水滴在纸上,晕开墨迹。
  第35章 脂粉味重
  宜尔要嫁人了。
  李荞安愣愣地看着宜尔同莺语,两人在说什么他已完全听不见,直到莺语嚎啕大哭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宜尔揽抱住莺语,轻轻抚拍她的脊背,“莺语你忘了?本来我就要嫁人的,只是比原来想的早些而已。”
  “可这也太突然了。”莺语哭得汹涌。她的眼泪总是像决堤的海一般,开了个口就要奔腾而下。
  宜尔眉眼间仍是平时的宁静温柔,“世事无常,很难件件都预料到的。好了,为无法改变的事伤心岂不浪费时间?不如想想晚上一起吃点什么?”
  莺语没有那样的心情,她沉浸在即将分别的悲痛之中,抽抽搭搭地哭。
  哭着哭着她想起件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下已经月末,岂不是没几天了?”
  “嗯,时间很紧。”宜尔用手帕替莺语拭泪,叫人感受不到一丝急迫。
  莺语抿着唇,眼泪滴答落下,“突然要嫁人,宜尔你都不怕的吗?”
  宜尔有片刻的沉默,可还是笑着回道:“怕是怕,可这世上我怕的事情很多,也不能都因为害怕就不做了,日子总是要继续过的。”
  “我不要……”莺语又哭着扑进她怀中,“宜尔嫁了人我们就不能天天见了呜呜呜……”
  即使同在闭城,往后碰面的机会怕是也不及从前半分。
  宜尔轻叹一声,抬手抚摸莺语的头,没再多说,只静静地陪着她,等她哭完。
  李荞安立在一旁,什么也没说。
  其实他也明白,宜尔说的不错。她本就打算嫁人,早一些晚一些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其实他也预想过这一日,然而实际比想象中痛苦太多。那些在脑海中演练过千百遍的淡然洒脱都碎成齑粉,只剩喉头哽着的苦涩。
  李荞安也不是说非得和宜尔长长久久在一起,只是不想分开,不愿意分开……可他对此无能为力。
  李荞安是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拯救的小倌,他帮不上宜尔,只能看着宜尔嫁人,又渐渐远去。
  是了,他是一个弱小的男人。
  李荞安开始害怕看见宜尔。明明宜尔从来不会责怪他弱小,可李荞安却自觉无颜见她。
  为了让自己不去见她,不去想她,李荞安又将日子过成从前模样:夜里回房也不睡,熬到天亮才闭眼,然后一觉睡到天黑,饭也不吃就去前堂。箫声散场后他也不去找宜尔了,直接回房,
  再重复……一日又一日。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不曾认识宜尔的寻常红璎。
  莺语对他的“冷漠”很是愤慨,夜里总不给他好脸色看。可李荞安明白,若不如此他难以支撑下去。
  若不让脑袋糊涂,宜尔要嫁人远去的念头就会填满他、击溃他。某样他深深埋起的东西就要冲破出来,不知会做出什么,令李荞安感到惶恐不安。
  他每日对着铜镜将胭脂抹得更浓,煞白的脸上红唇如血,凄艳如鬼,叫人难以直视。没几个客人敢叫他作陪,李荞安便自己坐在角落,一杯酒一杯酒地灌进喉中,只求醉得更深,更重……
  李荞安退身,宜尔也为婚事忙得不可开交,但凡有空都要赶去相看人家。
  明明也不是在闹矛盾,两人却成了那种遥遥相见时只挥手但无暇闲谈的关系。
  宜尔就像一片落叶,在这个冬日被寒冷的风越吹越远。
  日子稀里糊涂地过,李荞安已分不清岁月,可莺语同刀鱼的对话还是会时不时提醒他宜尔的婚事在即。
  他坐在一侧,烈酒入喉,烧呛得很。
  李荞安有些晕乎,腹中灼热。
  “秦姐姐说宜尔同意了,明日先将东西运过去,后日就成亲。唉,还是要分开了。”不远处刀鱼叹了一声,落在李荞安耳中。
  明日?
  明日确实是个好日子……
  李荞安脖颈处有些痒,他将衣襟往下拉扯松口气,肌肤已红了一片。
  术璞正好瞥见,开口道:“红璎,你这段时日喝得太多,小心旧疾复发。”
  李荞安往后靠,瘫在椅中,仰起头看天花板,“我可是酒鬼,没事的。”
  “你上回也如此说。”
  李荞安用脚前后点,晃着椅子,没有回答。
  王乌路过刚好瞧见那红了一片的脖子,被他吓了一跳。这几日红璎怪怪的,但他经常怪怪的,王乌也就没多说什么。
  王乌“唉”了一声,自认倒霉,想着今日做回活菩萨,“回去吧红璎,挣的不够你治病的。”
  反正冬日也没什么人。
  李荞安起身,听话地离开。
  眼见人走远了,王乌才发现他的外衫还落在椅子旁。
  等下冻得慌估计就折回来拿了,王乌这样想。
  李荞安衣着单薄,一走到屋外就被冷风吹了满面,风中夹杂着雪花。
  又下雪了。
  这是今年第几场雪?
  李荞安试图回忆,可怎样也数不清。
  他抬步走进风雪中,醉红的肌肤被冻得褪回原来的颜色。
  今年的冬日真冷。去年也如此冷么?
  他向掌心呼出白汽,只暖了短短的一瞬又被冻得僵冷。
  雪花落在眼睫,飘进眼中,是一种冰凉的疼。
  宜尔要走了……
  宜尔真的要走了……
  那种李荞安自以为浅淡的东西,不知不觉已长得过于茁壮,攀满了他的心,缠得很紧,以至于现在才扯下来时会连带着撕下一部分他脆弱的心,是血肉模糊的疼。
  李荞安止住脚,看向眼前熟悉的木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走到了宜尔的院子。
  李荞安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轻轻推开半扇门,吱呀的开门声被淹没在呼呼的风雪声中。
  他站在半扇门旁,正好能看见宜尔院中的红梅,朵朵鲜红被白雪压遮住。
  屋内烛光通亮,窗纸上映着宜尔的身影,她还未睡。
  李荞安跑到树下雪地旁,用手刨了一把雪往脸上糊,一阵乱抹试图将浓厚的脂粉搓洗下来。没几下,他的脸就被搓得通红,雪水顺着颌角往下滴,混着残粉在衣襟洇出点点痕迹。
  他希望见她时,可以是她觉得好看的样子。
  李荞安用袖子擦净脸上残余的雪水,起身又走向那扇门,然而脚一顿,没有跨进去。
  他为何要去见宜尔?难不成想挽留宜尔?
  李荞安自嘲地笑笑。
  小院的窗户被风吹得撞在墙上,砰砰作响。李荞安看过去,却见窗旁突然出现一道身影,他当即蹲下,半隐在门后。
  李荞安悄悄地看着那道身影走近窗口往外探,看她仰首望天,看她咳嗽,看她缓缓将窗户掩上,看着屋中烛光熄灭……
  他走进去,轻抚着刚才被她关上的窗户。
  隐约中,李荞安听到轻微的吸鼻子声,断断续续的,常常被风声盖过,可李荞安听见了。
  他在窗户下缓缓坐下,靠墙仰首看漫天飞雪。
  李荞安帮不上宜尔,所以自然要放手。既然决定要放手,就该笑着同她好好道别。
  李荞安一直坐到天快亮才走,为了掩盖疲惫,他涂了浓重的胭脂才去送宜尔。
  宜尔看起来一如往常。她将不同箱子分给几人搬运,然后自己弯腰要去抬一个硕大的箱子。
  “等下把你的小身板压弯了,我来搬这个就行。”李荞安先一步过去,将大箱子抱起。
  “我和你一起搬,这个太大会挡着你看路。”宜尔说着走到对面,用手抬住底部,她的手按在李荞安手背又很快往外移开。
  李荞安低着眼,默默地跟着她的步伐将箱子搬出去,放上马车。
  宜尔的东西太少了,五个人很快就搬完,到了不得不告别的时刻。
  莺语总是那个哭得最大声的人,李荞安看看她,又看看没忍住落泪的宜尔。
  她偏着头,肩膀因深呼吸而起伏。
  宜尔总是太温柔,太为旁人考虑。
  这样好的宜尔,以后还能再见几面呢?
  宜尔踏上马车,目光掠过所有人,在与李荞安视线相逢时停住了。
  李荞安喉头滚动,说不出话。
  恍惚间,他眼前突然浮现他们上次说笑的来世画面。
  春风花雨中,李荞安摇着扇子,吊儿郎当地问偶遇的宜尔要不要一同去逛灯会。
  因为宜尔温柔又善良,即使不愿,也会回以一笑吧?于是李荞安也笑了。
  宜尔眼眸湿润,浅浅一笑,掀帘入了马车。
  马车碾过雪地,渐行渐远,似乎将李荞安的某些部分也带走了。
  贵仙、刀鱼转身回去补觉,只剩莺语、李荞安一直看着马车,直至其完全消失在转角,再也没有一点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