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扭过头去看,宜尔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宜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我本是担心就你一人做饭太过辛劳,所以想和你分担,没想到实在做得太烂……既然你擅长也不觉劳累,那往后便都麻烦你了。”
  徐亮不知说什么。
  宜尔:“至于三餐,你吃完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等我,我只是想和你在吃饭时说说话。至于其他的,一下子也难以解决,我们彼此慢慢适应如何?”
  徐亮迟缓地点了下头。
  “那你收起来的木偶我替你摆回去吧。”宜尔搬过另一个箱子,里面挤挨着许多木雕人,肌肤光滑细腻,有眯眼笑的老汉,有半阖双目的妇人,还有皱着眉头的青年……个个栩栩如生,只是都光溜溜的,看起来很冷。
  “我用旧衣服给他们做些衣裳可以吗?”
  “……随你。”徐亮转回去,背对她。
  莺语送了很多新衣裳给宜尔当作贺礼,于是宜尔便将那些不怎么穿的衣裳拿出来裁剪,给小人们做小衣裳。
  一开始只是想让他们看着暖和些,做着做着宜尔就从中找到乐趣。
  她在少女的衣裳上绣花,还试着用棉线做了点假头发。宜尔想象着不同的角色,这个是大门不出的名门闺秀,那个是行走江湖的仗义女侠……她从大清早缝制到深夜,一连数日沉迷其中。
  冬雪完全融尽时,天气转暖,春日真的来了。
  徐亮收拾行囊要回镇上的铺子,临行前他在家门侧边耕地。
  宜尔一边扫地一边看他撒种子,“种的什么?”
  “下个月你就知道了。”
  掩好土后,徐亮走了,每三日回来一趟。宜尔则留在村子,慢慢耕种剩下的地。
  生活过得很平淡,在田间锄地时,宜尔常有种仿佛从出生就在如此生活的恍惚感。冠玉馆的日子逐渐被种田的日子淹没……宜尔准备清明回去一趟。
  清明前一日,宜尔收到王馆主寄来的信,柴爷去世了。
  没有什么意外,只是帮厨的见他没按时来,去寻时发现他安详地睡着了——永久的长眠。
  生老病死,时至则行。
  初春的山里有些冷,陶盆中的纸钱静默燃烧,有时被风吹到外头,宜尔就用树枝再挑回去。
  哭得眼睛红肿的莺语看向身披麻衣的宜尔。柴爷没有子女,一切都由宜尔操办。
  “宜尔,你还好吗?”
  期待已久的重逢竟是如此,莺语一看到宜尔就忍不住难过,可她却一直是副平静的神情。
  宜尔:“嗯。柴爷年事已高,本就是迟早的事。”
  “你别老憋着,哭哭也没事的。”
  宜尔摇了摇头,“刚听到消息时已经哭过了。再哭柴爷该担心我了。对了,荞安最近如何?我去他房里找他总见不到人。”
  莺语揉揉眼睛,“你走以后他可拼了,不知拜了个什么师傅,大清早就出门去学习,天黑才回来,晚间又喝酒陪客人,我都怕他哪日猝死了。”
  荞安也在认真过着自己的生活。
  宜尔忽视见不上面的落寞,一心祝福着他。
  莺语:“宜尔你不在,红璎又忙得要死,没空陪我吃饭,我好孤单啊。”
  “人总是孤单的。”
  “别说这么冷酷的事嘛!”
  宜尔从怀中拿出两袋子,“这个给你。你和荞安一人一份。”
  莺语打开一看,里头是些碎银。
  “柴爷将他毕生积蓄都给我了,我们三人分一分。”
  “这不行!我怎么好收你这么多钱?”
  宜尔凝望着她,莺语似乎比分别时圆润了些,脸颊肉乎粉嫩,可爱至极。她笑了笑,“就当是新婚贺礼。”
  莺语顿时红了脸,“你、你知道啦?”
  刀鱼同宜尔说莺语认识了个卖糖水的,对方待她很好,也求了亲,可莺语一直没同意。宜尔一猜就知道她在代自己陪伴柴爷。
  “莺语长大了。”
  宜尔记得她刚来时和贵仙一样瘦小,明明只差两岁,却像差了五岁一般,比自己矮一大截。
  莺语以前在别的铺子做过杂役,所以年纪小动作却利落,可难免还是有做错事的时候。每次王乌还没开口责备,她自己就眼泪哇啦哇啦地掉,叫收拾烂摊子的宜尔和准备骂人的王乌都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可哭了两下她便不哭了。
  如今莺语已经比宜尔还高,干活时稳重可靠,只是私下还爱哭爱闹。
  莺语已经长大了。
  宜尔轻笑道:“你也到了该追寻自己幸福的时候了,别错过了。”
  莺语泪水糊了一脸,她拥上去,抱着宜尔哭。
  婚期很快就定了下来。对方比较急切,日子挑得很近。
  锣鼓声中,宜尔成了人群中那个鼓掌的人,成了拜堂礼成后那个抛撒花生红枣的人。
  她看着莺语挽着丈夫的手臂巧笑倩兮,眼睛一阵阵发酸。
  莺语嫁到了远比宜尔遥远的城市,来一趟几乎是跋山涉水,耗费数日。因此热闹的人群中只有宜尔一个“娘家人”。但莺语并不在意,曾经的陪伴和真心的祝福才是最重要的。
  她朝着宜尔笑。
  宜尔也回以一笑。莺语笑得如此开心,将来也一定会很幸福。
  然而明明是如此欢喜的场景,宜尔心中空缺的某个部分却更大了。
  日子突然如此急涌奔腾,叫人慌慌张张又不得不紧随其中。
  宜尔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老了,曾经习以为常的日子都在渐渐远去……
  温热的水珠从眼眶滴落,宜尔低下脸,眼泪成串地坠。她忍着哭声,只有肩膀随着泪水下坠不断地抽搐着。
  正给众人敬酒的莺语留意到,抛下丈夫匆匆奔来,“宜尔?宜尔你怎么了?”
  宜尔摇摇头,扑进她怀中,像个孩子一样抽抽搭搭地哭着。
  莺语瞬时落下泪来,“是不是徐亮欺负你了?”
  宜尔仍然摇头。
  徐亮人不坏,她的婚后生活虽有波折,总的还算平静祥和。可她还是在此刻落泪了。
  她究竟在为了什么而哭?
  稍微平静后,宜尔松开莺语,在一众人或担忧或好奇的目光中,轻轻柔柔地笑了,泪水从唇角旁滑落,“我只是想你了。”
  即使现在见着面,即使将来还会再见面,仍然会想念你,想念曾经的你,想念那个拉着我四处跑、四处玩的你。
  宜尔抹去泪水,推了下她,“好了,快回去吧。你可怜的丈夫还在等你。”
  莺语红着双眼点点头。
  宜尔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想起那天送行时莺语说的话。其实宜尔此刻也好想带着莺语“私奔”,可莺语看起来很幸福。幸福就好。
  她该走了。
  宜尔没有留下来吃婚宴,天黑了不好赶路,她得早点出发。
  莺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丈夫在边上无奈又怜惜地替她擦拭。
  “那你把这个带走吧。”莺语将装饰用的花束递过来,“你喜欢花,路上看看也好。”
  宜尔接过那一大捧有紫有蓝、五彩缤纷的野花,笑了笑,“保重。”
  莺语嘴巴颤抖,哭着点点头。
  宜尔转身离去。她走在石子径上,约好的马车在城门口等她。
  宜尔垂首看怀中花,眼里落下泪来,她抬袖抹去。
  一双步靴停在她脚前,纤长的指节伸来,拿起其中一枝火红的花。
  “这位善良温柔的姑娘,花怎么卖?”含笑带趣的男声响起。
  宜尔抬起头,春风习习,他正立在自己身前,垂眼看她。
  他不喜欢红
  色,可红色总是很衬他。
  第38章 像春天一样
  像在做梦一样。
  眼泪又滴落下来。
  对面的人笑了笑,将抽出来的花放回去,拿出手帕习惯性想为她擦拭,手抬起又顿住,最终只是递了过去,“鼻涕虫,擦擦吧。”
  “哪有流鼻涕?”宜尔无奈地接过手帕拭去泪水,“多谢,荞安你怎么来了?”
  李荞安眉梢一挑,“我求了馆主许久,才让他把这附近的差事转交给我,正好能赶上看莺语成婚,”他看向宜尔,“也见见你。你果然不会缺席她的婚礼。”
  宜尔心一紧,有一种莫名的茫然,“你想见我?”
  他抬起眼,声音很轻,“自然,”宽厚的手掌轻轻搭在她肩膀,让宜尔转了个身,“要去城门口乘车是不是?走,我送你过去。”
  “可你还没见到莺语。”
  “等下再回来就是。好不容易见一面,想和你多说会儿话。怎么,我们已为人妻的宜尔不方便?”宜尔往前走,背后传来他轻声的笑。
  “不是……”
  “那走吧。”落在宜尔肩膀上的手轻轻飞走了。
  两人并肩行在小径上。
  宜尔有些恍惚,她偏过头,看着阳光下荞安浅褐色、透亮的瞳孔,“我上次回去时有找你,但你不在。莺语说你在跟着一个师傅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