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落入手中的,是一方金色的大印,镶嵌有血红色的宝石,心脏般在她的眼中跳动。
  金印像攥住她的手,把她扯入泥沼。
  接着,才是天地倒转,乾坤挪移。
  穿越后,那方大印消失无踪,苏时悦一直以为它也是现代之物,没有随她一起落到书中世界。
  可万一不是呢?
  她的珠串与此世产生联系,那颗宝石璀璨如星,说不定也和她听见的“耀星印”有关。
  再之后,梦境归于平静。不知睡了多久,苏时悦在黑暗中睁眼。
  她茫然地坐起身,立刻回想起与玄玉对峙的那一幕。
  他说,他把闻归鹤杀了?
  越州城怎么样了?容府呢?她又在哪儿?
  苏时悦当下什么都顾不上,赤脚跳下床榻,拼了命地往前跑,推开拦在身前的房门。
  橘色烛光驱散无止境的深寒,在幽暗的卧房中铺开。卧室相连的正厅中,少年无力地倚坐在太师椅上,眉眼低垂,似慈航悲悯。
  听到动静,他勉强睁眼,朝她看去:“苏姑娘醒了?”
  见她一脸的错愕,温声解释:“这儿是越州府的客房,很安全。”
  苏时悦:“你,容家,我,跑?”
  你不是一个人留下抵挡容家,让我一个人逃跑吗?
  她前脚听见他的死讯,后脚便见他安然无恙出现在她面前,顿时错愕无比。
  “嗯,我骗了你。”闻归鹤回答。
  这些事无法遮掩的事实,不如直接挑明。他也好奇,继续用闻归鹤这个身份出现在苏时悦面前,公布一切后,她会如何对待他。
  “我听到了你与半妖的对话。”他坦然承认,“那人说的一点不错,无论是设下陷阱,还是拉你做见证,都是我事先计划好的。”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容家二当家想做什么,也是故意把你引入南城,让你见证我被围杀的那一幕。”
  “如何?”他笑着回首,“苏姑娘,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吗?”
  眼前的女孩显然被他的亲口承认震住:“那,容家那些人……”
  她像被抽去了精气神,露出低落的神情。
  闻归鹤怔了怔,不自觉避开她的视线。
  他试着起身,妖化后的反噬严重,纵使他尽全力稳住身形,仍无法抑制地晃了晃,险些摔倒。
  “拜玄玉所赐,我没能亲自动手,不过,我想做的与他无二。以容二当家为首的那些人,死相极其凄惨,我却觉得极好。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
  他说得很慢,又很决绝。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当她眼前的假象被撕开后,她会如何对待他。
  会像对待玄玉那样勃然大怒,一视同仁地叱责吗?他还记得她恨不得与他拼命的样子,活了那么久,第一次被如此强烈地在意过,让他不由得再三回味。
  闻归鹤凤眸微眯,笑眯眯地问:“苏姑娘呢?可是觉得凶手过于残忍?”
  苏时悦低着头,迟迟不答,眼尾在不知不觉间染上绯色。
  闻归鹤看在眼里,下意识伸手,想去替她擦拭。
  手忽地被用力抓住。
  苏时悦抓着他的腕骨,咬紧牙关抬头,脸上的表情又气又恼。她看上去恨不得给他一巴掌,手也的确扬到半空,却迟迟不落。
  闻归鹤:“苏姑娘?”
  她“哇”的一声,扑上去紧紧搂住他。
  “太好了、太好了——”苏时悦嚎啕大哭,抽抽噎噎,停不下来,像是要把这一晚经历的委屈、恐惧全部哭出来。
  “鹤公子,您,没事。”
  “你吓死我了!”
  闻归鹤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了一跳,身子瞬间僵住,双手悬在半空,彻底不知所措。他缓缓抬手,稍作犹豫后,轻轻落在她背上,一下又一下,温柔轻抚。
  她是真心的。
  一旦确认对方的真心实意,苏时悦所做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不再惹人厌烦,而是分外的可爱与动人。
  少年脸上笑容扩大几许,出口的话却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试探被惹恼一方的态度。
  “苏姑娘,我骗了你,还害你置身于陷阱。你不怕我吗?不讨厌我,不恨我吗?”
  她在他怀里用力摇头。
  苏时悦:“你要是真的草菅人命,何必回来救我?”
  “要是没有你,我肯定已经被玄玉杀了。是你救了我,我才能活下去,我为什么要怕你?”苏时悦顾不得男女有别,把头埋进他的胸口,深深吸了口气。
  鼻腔中满是兰草清香,让她心中安定,苏时悦情绪稍稍稳定,反过来拍了拍闻归鹤的后背。
  “就算你挖了陷阱,请君入瓮,也是他们对你有杀心才中招。”她握紧他的肩膀,说得咬牙切齿,“是他们十恶不赦,合该天诛地灭,不关你的事。”
  “鹤公子,你很好很好,没必要给自己强加负担。”她不知想到什么,自作主张地美化了他的行径。
  真挚的话语太过动听,温暖像火焰般将他席卷,紧紧包裹着他。待闻归鹤寻回神智,他已经略略俯身,正式回应苏时悦的拥抱。
  “对不起。”他双臂收紧,不由自主地戴上假面,柔声细语地安抚,“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我来得迟,苏姑娘,可有遭遇危险”
  少女长睫被泪水打湿,黏连在一起,鼻翼扇动,双唇紧抿。她抽抽噎噎:
  “你要走,你早说啊。无论是做见证人,还是帮你圆谎,我都愿意做。可你不能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一个人丢在原地。”
  “我差点儿死了。”苏时悦哭到最后,不断打嗝,可怜兮兮地倾诉。
  闻归鹤:“是因为那只半妖吗?”
  “对,没错,就是他。”果然,只要他提到玄玉,她便会花容失色,急切地往他身边凑,“公子是从他手上救下的我吧?他对你做了什么?有没有受伤?”
  闻归鹤明知故问:“怎么如此慌张?别怕,他不过是徒有其表。我稍加出手,便落荒而逃。”
  “不愧是鹤公子。”苏时悦一哄就好,当即破涕为笑。她意识到自己抱得有些久,不好意思地挣脱他。
  “那家伙危言耸听,自称伤害公子,把我吓得不轻。结果碰见本尊,怕是连三下都没成果。如此宵小,不足为惧。”苏时悦抚着胸口,长吁短叹。
  旋即话锋一转:“但公子切不可掉以轻心,此半妖心理扭曲,因为自己的过往仇恨每一个人。他如今被你所破,必然心存怨念,欲施加报复,不可不防。”
  她认真提醒后,从袖子里掏出块手帕,笨手笨脚地抹眼泪。没注意到自己的脸灰扑扑的,一擦,揩了满手的灰。
  闻归鹤失笑,给她打了水,重新取出块方帕净面。
  他擦得很细致,又太过细致。起先只是拭去污渍,到后来干脆弯腰俯身,双手捧住她的脸端详。眼中柔光闪动,堆满苏时悦看不懂的情绪。
  他身量很长,掌心宽阔,十指几乎能裹住她巴掌大的面庞。窗外常青松柏被吹得一阵乱摇,叶片刷刷作响。
  苏时悦不好意思地往后缩,轻松地挣脱他:“脏。”
  闻归鹤失笑:“很柔软。”
  “嗯?”苏时悦疑惑。
  “脸。”闻归鹤指尖探出,在她的面颊上一点,如同摆弄精致的瓷娃娃“不脏,很软。”
  苏时悦的脸“腾”一下红了,目光滴溜溜到处乱窜,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多谢夸奖?”
  他笑得更真实了些,颇为心满意足地收手。
  上头的情绪褪去,苏时悦开始认真梳理这一晚发生的事。
  “我们为什么会在越州府?是因为南城的事牵扯容家,不方便继续久住了吗?”
  苏时悦转念又道:“虽说容二当家乃是玄玉所杀,但玄玉行踪莫测,我们是不是得回现场找点物证,证明我们是无辜的?”
  “不必。”闻归鹤在温水中洗净手帕,交到苏时悦手中,直起身子后便开始咳嗽:“光是,容家的事,便需数月,时间…收尾。”
  出口的话断断续续,语不成句。
  苏时悦:“容家,容家怎么了?”
  他目光流转,看向正
  门处。苏时悦这才发现,那儿贴了张隔声符。征得同意后,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揭下隔声符。
  无形结界消散,外界立时亮了好几重。
  惨叫声、哀嚎声、问话声,骤然响起。
  烛火通明中,座椅推拉,“哐当”声不断。呼喊声此起彼伏,交谈声混乱交织,差役扯着嗓子大喊“这边”、“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纷纷乱乱的嘈杂声中,莫言阙的指挥声好似定海神针,尤为清晰。
  “医师前往临时棚屋,重伤之人转至医馆。”
  “记录伤亡,张贴告示,安抚百姓。”
  “三队,随我走。”
  鞋履与地面摩擦,脚步声如急促的鼓点一般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