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苏时悦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只能蒙着头往前冲,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她好容易见到莫言阙,第一时间告知闻归鹤的事。
  领兵身为修士,比常人的精力充沛百倍,本不应当劳累。此刻也满目疲惫,拳头握得很紧,伏在书案上调兵遣将,灵力凝成的讯息雪片般飞散。
  苏时悦紧急与她报告闻归鹤的事。
  “我会派医修去看。”莫言阙听了,干脆点头。
  苏时悦得了准信,短暂地行了个礼,回身想走,又被莫言阙叫停。
  “代我去看看桃桃,如何?”莫言阙苦笑道,“西城被一群戴面具的邪修围攻后,她就想尽办法回去,被我关起来了。”
  关?苏时悦惊讶于莫言阙的措辞,明白容枝桃此刻当是心情复杂,又自责又生气。
  她见莫言阙如约安排医修,暂时放心。打听到容枝桃所在,忙挤到客房。
  少女蜷缩在角落,抱住双膝,睁着双疲惫的眼睛,空洞注视前方。
  她挣扎许久,已经没有力气。腕上拖着一条锁链,肌肤在挣扎时磨出血痕,一身的土灰,像被从炉子里捞出来般。莫言阙为了不让她做傻事,花了许多心力。
  苏时悦带着钥匙,急忙赶上前,解开容枝桃手腕的锁链。
  强制性地拉起她的手,为她上药:“怎么把自己整成这副模样,手腕多金贵,小心以后落下病根,冬日发痛。”
  容枝桃目光回转,费力聚焦,才看清是她。
  “苏姑娘啊,晨安。”她礼貌地问好,“昨日祝酒节,玩得可好?”
  她昨天还作为代家主进行指挥,今日已一无所有。她的虔诚,她的斗争在天灾人祸面前,显得渺茫且可笑,不值一提。
  再周全的计划,在绝对实力面前,也无法避免伤亡。
  “老师与我说了,此事与紫极宗昔日饲养的半妖有关。”她笑道,“她实在体贴,怕我冲动,特地将我关在这儿。我又不会跑,也不会自杀,怕什么。”
  苏时悦扑上去抱她,抱得紧紧的。
  “莫领兵敢违背上意,就说明她有反抗之心。莫言阙背后有势力作为靠山,要是不甘心,只管跟着她,不愁没有回旋的余地。蛰伏几年,到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苏时悦道。
  容枝桃黯淡的眼神亮了一瞬,眼眶也迅速泛红。她嘴唇微微颤抖,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一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你说的,这,可是污蔑,大不敬。”
  苏时悦知道她听进去了:“那我不说了。”
  怀中的人似是被她的话语逗笑,久久不语。渐渐的,容枝桃逐渐开始颤抖,她伏在苏时悦肩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记住他们了。”容枝桃道。
  恨意、不甘、以及碎尽的虔诚翻涌着。
  “圣君不在意玄玉出逃产生威胁,更不封锁消息,却来屠我们家族,摆明想遮掩自己与玄玉之间的关系。还有玄玉,他与紫极宗的恩怨与那些不知情者何干,不敢弑君,只能来用他们泄愤。”
  苏时悦探手,抚上容枝桃的头顶,哄孩子般轻拍。
  “莫言阙能护住你,肯定也疏散了不少无关人士,说不定天明之时,能有意外之喜。”
  容枝桃点点头,把头苏时悦怀里埋了埋。苏时悦知道她需要安慰与陪伴,张开双臂再次搂住她。
  不知道抱了多久,容枝桃再度出声。
  容枝桃:“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此次剧变太过突然,你离开时,我恐怕拿不出合格的践别礼。”
  苏时悦被她打起精神的俏皮话逗笑。
  “鹤公子本就打算离开,当会尽快辞行,我会去送他。”
  苏时悦认真想了想,认真道:“之后,我留下陪你。”
  反正,闻归鹤也不太需要她。
  第21章 他总不至于谁都争不过……
  “我帮不上别的忙,但若是需要劳动力,我身为修士,应该比普通人好用吧?”
  苏时悦勾起手指,理顺容枝桃额前的乱发,轻笑提议。
  容枝桃摇摇头:“你不是还要去云州吗?不可感情用事。”
  苏时悦只当她在推让:“可我担心你。”
  “我不需要你的好意。”容枝桃的声音骤然放大。
  “哪怕你是入道修士,是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存在,对于神明一般的圣君而言,仍然如蝼蚁般渺小。”
  “你以为你就很安全吗?你比我好不了多少。比起留下等死,继续旅程,未来灾厄来临时,或许还能有抗衡灾厄的力量。”
  她越说越激动,苏时悦慌忙去拉她。
  容枝桃抹了把眼泪,嘟哝声“抱歉”,又缩成一团。
  苏时悦轻叹一声,陪容枝桃在角落中坐下。
  两个小姑娘肩并肩依偎在一起,借大开的窗户,看天边渐渐亮堂起来。一轮圆日在天尽头浮现,慢慢上升。
  距离惊变已过去数个时辰,越州府恢复平静。来往的差役、书吏步履变得闲适,彼此轻松畅谈,商量如何表彰见义勇为参与救援的过路人,隐约还能听见欢笑声。
  苏时悦认真倾听他们的聊天,发现死者似乎集中在与南城一役有关的修士中,其余人员、尤其是普通平民伤亡不多。
  她双眸亮堂一瞬,扭过头,想说与容枝桃听。
  虚掩的房门“咯吱”一声打开,风尘仆仆的领兵与眉语目笑的年轻修士出现在门外。望着黑眼圈浓重,不知道中途又抱着哭了几场的少女,神色各异。
  莫言阙:“……桃桃萎靡不振就算了,苏姑娘,你怎么也陪她发疯,在角落里蹲两个时辰。”
  “桃桃,起来,与我去清点容府剩余留存。”她干脆利落地背身,云袖飘动。
  “拜鹤公子所赐,哪怕只有一日时间准备,容府也还剩了点东西。可你要是再这副模样,若是再遇横祸,我可帮不了你。”
  容枝桃猛地抬头,灰扑扑的脸上像打翻颜料,表情丰富。
  莫言阙的话像一针强心剂,把她激得从地上跳起,腿一软,“噗通”摔在地上。容枝桃两手一撑,再度站起。
  “我来了,老师。”她鼻音极重,来不及整理衣冠,飞也似地跟在莫言阙身后。
  苏时悦环抱双膝,托起脑袋,含笑目送容枝桃远去,心情也不自
  觉变好许多。
  好半天,才注意到房间中还有另一个人。
  闻归鹤也在,且已不知看了她多久。
  朝阳把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来到她身边,双手背在身后,安静地等候她注意到他。
  苏时悦:“鹤公子?”
  “苏姑娘,一直都待在这儿?”他问。
  “嗯。”苏时悦点点头,“容姑娘心情不好,情绪低落。我人微言轻,派不上其余用场,只能在这儿陪着她。”
  一晚上不曾合眼,少女顶着两颗大大的黑眼圈,再晨光中招摇。一口银牙亮闪闪的,笑得格外清晰,比与他在一起时,要更开心许多。
  闻归鹤:“……”
  少年垂眸,朝她伸手:“小心又生病了。”
  “哦。”苏时悦还记着自己不争气发烧的经历,哪怕对方笑得毫无芥蒂,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她不想在特殊时期给他人添麻烦,避开他的手起身。
  她起得急,忘了自己陪别人坐了一整晚,又累又困。起身时,先是眼前一黑,而后腿脚一片酥麻。险些与容枝桃一样,摔趴在地上。
  闻归鹤仿佛手中生眼,苏时悦刚有歪倒的征兆,立时伸手,将她揽进怀中。
  他的动作轻柔舒缓,与前一个抱她的半妖截然相反,甚至令人生起亲近之意。苏时悦的大脑放空刹那,才意识到动作过于冒犯。
  “多谢!”苏时悦舌尖弹出两个字,迅速挣脱,单脚在地上跳了几下,缓和不适感,放下另一只脚。
  “鹤公子好些了吗?”她记着他此前的状态,连忙关心。
  闻归鹤仍维持伸手的动作,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已无大碍。”
  “苏姑娘打算何时离开?”
  苏时悦:“离开……我想,我会再留一段时间。”
  闻归鹤:“为何?”
  他蹙起眉:“是为了容枝桃?”
  苏时悦点点头:“其实,我是想长期留下,可是容姑娘不让。”说着,叹息一声,满脸愁容。
  闻归鹤:“这儿并不安全,就算有人为莫言阙撑腰,也不会大张旗鼓死保容氏,此非久居之地。”
  他没有把自己放到话题中。
  闻归鹤知道自己争不过容枝桃,全然没有让苏时悦比较他们二人的打算,慢条斯理阐述其余缘由。
  可区别到底在哪里?危机时,救下她的人是他。生病时,照顾她的人是他。容枝桃此人平平无奇,她究竟胜在哪里?
  因为她是女人么?那莫言阙,岂不是也是……
  闻归鹤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倘若让莫言阙遇到两难抉择,让她在容枝桃与你之间二选一,她必会选择容枝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