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回到院中后,他被风陵谷的医修接手,没有暴露身份。”
  她看了苏时悦一眼:“但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那支箭,不偏不倚,射穿他的心脉。”
  第46章 “好薄情啊,苏姑娘。”……
  苏时悦冲下云舟时,正看见白羽在院中走来走去,急得恍若油煎火燎。
  苏时悦原本想冲上去询问细节,脚刚踩上实地,踉跄地扶住船舷,竟半分也挪不开。还是白羽注意到她,快步朝她走来。
  “别担心,苏姑娘。”白羽抹了把额上虚汗,“里面的是风陵谷的医修,名叫钟景,有几分本事。他已经稳住伤情,不必担忧。”
  他的话里面带着浓浓的疲惫,显然,当前情况并不似他说的那般轻松。
  医修钟景刚一出门,白羽便急不可耐地冲上去:“如何?”
  钟景鹤发童颜,生了副令人安心的大夫模样:“没有生命危险,但接下来的时间,也别想太轻松。”
  寥寥数语,听得苏时悦脸色发白:“不会太轻松的意思是…还会出事吗?”
  钟景回头一看,见还有位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疑惑地眨了眨眼。
  他和白羽对视一眼。
  这人是谁?
  白羽不停眨眼,是她,最近公子不是总会挤出时间忙自己的事吗?
  钟景挑挑眉,哦,是她啊。
  “放心吧,他没有生命危险。”顾及对方是个一无所知的小娘子,钟景立刻缓和语气,“实在不放心,要进去看看吗?”
  “……可以吗?”
  “当然,进来吧。看一眼,娘子也能放心不是。”
  “不过要小心,他的脏腑在出血,情急之下可能会发作。到时候不要惊慌,派人唤我便好。”
  来到门口,药香与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苏时悦直咳嗽。她一路来到卧房,下意识放轻脚步。
  卧房用术法维持温度,在寒冬腊月里暖意融融。
  房内,床头被软枕垫起,供少年仰躺。
  闻归鹤阖着双眼,面色苍白。他被人换了衣服,呼吸低弱无力,胸脯的起伏微弱,险些看不出来。惨白面容陷在枕中,好似只有巴掌大,寂寥又可怜。
  他还活着,干干净净地,切切实实地活着。
  苏时悦如蒙大赦,堵在心口的酸胀感忽地松弛许多。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俯身看他。白羽为她搬了椅子,苏时悦顺势坐下,伸手,覆上少年的手背。
  冷如霜雪,比寻常时更冷。
  苏时悦握住他的手,慢慢捂热,松开。刚放手,好容易聚起的那点暖意瞬时消失无踪。
  “他的气血早就衰败了。”钟景注意到她的动作,信口道,“四肢离心脉最远,心脉受损,它们也会最早枯竭。你捂再久都没用,等他苏醒就是了。”
  苏时悦吃了一惊,仍握着闻
  归鹤的手。直到钟景与白羽离开配药,也没有松开。
  房间温暖,灯光昏暗。
  少女衣衫凌乱,刚从雷击中离开,本身就疲惫不堪,坐久了,便有些昏沉。
  很快,困意上头,她怕打扰到闻归鹤休息,连清洁术都不敢用,手撑着侧额,闭目缓着伸。
  窗外,鸟鸣声零零碎碎地响着。寒风呼啸,却无法入侵温暖四壁。
  少女撑着脑袋,伏在拔步床边,脑袋一点一点,眼看要撞到床柱。
  柔若无骨的修长手掌探出,托住她的脑袋。冰凉感覆上,苏时悦一个激灵,登时清醒。
  温暖烛光中,少年眉目如画,手半抬,望着她,温温柔柔地笑。
  苏时悦:“鹤公子?”
  “苏姑娘……”
  “……他们没刁难你吧。”他开口,谈论有关她的事。
  “没有。”苏时悦轻声道。
  闻归鹤牵了牵嘴角,微微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眉头却蓦地蹙起,额上冷汗密布,露出几分痛苦的忍耐。
  吓得苏时悦当即便要喊人。
  少年摇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别担心,死不了。”他道,头往一旁侧,“让你担心了。”
  说完,他不再吭声。
  苏时悦那些关心、自责的话,被他这么一堵,全然说不出口。
  她有些莫名其妙,趴在床边看他。
  “我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
  “嗯,但……我……”
  闻归鹤欲言又止,前后一刹那,他的情绪明显变得不一样。
  少年眼尾布满桃红,有羞的,有气的。他像是不在乎自己受的伤,眸光中的情绪显而易见地低落,还包含着眸中复杂的波澜。
  良久,他叹了口气:“苏姑娘,让你看笑话了。”
  闻归鹤心里发酸。
  他为了粉饰自己形象,永远装得像是无所不能,结果,还没撑上几天,就变成这副德性……
  就算她不记仇了又如何,他昔日留在她心中的好印象,还剩下多少……
  闻归鹤越想越气,把脸往披在身上的薄毯中埋了埋。
  苏时悦看了一阵子,忽然有个冲动,想要伸手,在那张霜雪般清冷的脸上,戳上一颗红印子。
  好险她理智尚存,没真的动手。
  “鹤公子,你是不是,在闹脾气?”她问。
  闻归鹤没看她。
  苏时悦:“难道是因为,此前一直是你在算计别人,如今被人算计,恨得牙根痒痒,想要立刻下床寻仇?”
  少年不抬头,长睫不住地发颤。
  苏时悦:“该不会,你觉得自己放我去阵中现眼,却没有料到他人黄雀在后,为保护我中箭很丢人,连我都不想见了吧?”
  少年苍白的脸上,像被戳穿假面,终于绯红一片。闻归鹤别回目光,艰难地看了她一眼,竟扯过锦被,不顾疼得战栗,硬往身上拉。
  唬得苏时悦慌忙按住他。
  “别别别别——别动,当心伤口崩开。”钟景不是说过吗,他现在很容易大出血。
  她总算明白,闻归鹤在别扭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嘛,若你真要较真,你是因为我受伤的,我是不是该自刎谢罪?”
  她一本正经地说完,还真做了个假装握剑的手势。
  他按住她的手,没让她做戏。
  苏时悦趁机在他的掌心挠了挠。
  他没想到她会如此,手一颤,慢慢缩回去。
  “很要紧吗?”苏时悦问。
  在他回应前,又补充:“是那种,如果不做,即使有太安司保护,依然会有大难临头那种要紧吗?”
  他望着她,缓缓摇头。
  苏时悦失笑:“那不就成了,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养好身体才对。心脉受创的话,即使是修士,想要正常下地,也得躺了月余吧?”
  “所以,如果那是解一时之急,却后患无穷的虎狼药,我不能给你。”她严肃道。
  苏时悦伸手,又一次握上他的手。
  少年指尖与掌心一片冰冷,存不住热气,她不厌其烦,帮他暖了一遍又一遍。
  “被压在乱石底下时,那些话是真的。”她认真地说,“我看过天机,知道鹤公子是有机会长命百岁,顺遂一生。所以,我不愿意看你随便糟蹋自己。”
  “你且好好养伤,等能下地后,我们在一起想办法把放冷箭的人揪出来,揍一顿,狠狠处置他。”她碎碎念道。
  她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知道念了多久,苏时悦才重新低头:“……如、如何?”
  少年长睫如扇,轻轻颤动,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中星河,像被掷下一颗石子,不断地颤动着。
  须臾,闻归鹤垂下纤长睫羽。
  被她握住的指尖,忽地动了动,幅度极小地下移,扣住她的掌侧。
  “苏姑娘。”
  他颤声问。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这是什么问题?
  苏时悦轻笑出声,俏皮地眨眨眼:“那你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闻归鹤问话时,她下意识地回避了问题。她觉得闻归鹤真是古怪,他对她掏心掏肺到这个份上,甚至是舍命相救,却依然在意这种“好不好”的问题。
  他怔了怔。
  苏时悦笑嘻嘻地看着他,点指,虚虚触碰两下:“瞧,鹤公子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要来问我呢?这不是给我难堪吗?”
  苏时悦:“投我以桃李,报之以琼瑶,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她朝他笑了笑,瞳光灿灿。
  少年的眸光,却倏地黯淡下来。氤氲烛光中,他捏住被角,撑起身子:
  “所以,苏姑娘是因为我对你好,你才以同样的善意回报我吗?”
  苏时悦道:“当然。”
  他彻底沉下目光,眸底一片死寂,按住心口,很久之后,才开口问。
  “倘若是苏姑娘在意的人,纵使对姑娘冷若冰霜,你也会对他好吗?”
  在意的人……
  苏时悦的心房,突地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