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是当然的咯,那个人非常好,如果他不理我,肯定是有理由的。”
  闻归鹤弯弯唇角,没再说话。
  他一直维持着笑容,后来,似是笑够了,抬手捂住唇瓣,仍不说话。
  苏时悦顿觉古怪,把他的手扯下来,只见绯色血线从唇瓣涌出,形成一条细细的血线。
  “闻归鹤!”
  少年摇头:“没事,只是有些胸闷。”
  “你……算了,你住口。”苏时悦被他的装模作样气笑,一边扬声喊人,一边帮他擦血。她想起钟景说过,闻归鹤不能激动,心中隐隐有些内疚。
  若不是和她聊天,他不至于变成这样……可她不觉得聊天内容有什么不对啊,不是很正常的交谈吗?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苏时悦急得碎碎念,她恨不得翻开闻归鹤的脑袋,往里瞅一瞅。
  少年伏在床边,按着胸口,不住地呛咳,清瘦的手腕撑着床沿,仿佛支持不住身体的重量,幅度极小地颤抖。
  “只是,有些羡慕。”他的笑容依然平静,“羡慕苏姑娘的坚定与执着。”
  羡慕……那个被在乎的人。
  他对她所做的一切,竟都比不上对方,这是何等的可笑,何等的,令人嫉妒。
  “嘎巴”一声。核桃木的床沿,生生被捏碎,尖锐木刺扎入掌心,鲜血外冒,而他浑然不觉。
  闻归鹤在想——
  是谁?
  苏时悦在意的人,是谁?
  她一直和他在一起,不是吗?
  在遇到他之前,她还有过别人吗?
  倘若她的心里早装了人,那他算什么?他不值得,她在意吗?
  她与别人共处一室过吗?
  她与别人肌肤相亲过吗?
  她为别人舍生忘死过吗?
  光是想想,胸口就仿佛又空了一块,被贯穿的心口,一阵尖锐的刺痛,闻归鹤眼前一黑,喉头泛起一股腥气。他歪在床头,使劲咬紧嘴唇,才没有晕过去。
  昏昏沉沉间,有人握住他的手。指尖温暖柔软,让人无法忽视。闻归鹤一下子死死攥住,让空洞的心口有了充实感。
  可后来,有许多人进入屋中,他握紧的手慢慢从他的掌心抽离。
  视野一瞬模糊,一瞬清晰,眼前的少女正被中间握着手腕,满脸惊慌无措,生怕动作幅度过大,加重他的伤情。
  “鹤公子,鹤公子……”苏时悦焦急地,悄声呼唤他。
  他吓着她了……
  几乎一瞬,闻归鹤咽下喉头的血,朝她露出一个笑。
  “苏姑娘,我会长命百岁,是吗?”他问。
  苏时悦小心翼翼地擦掉他
  唇齿间残余的殷红:“是的,是的,鹤公子不会有事。”
  闻归鹤没再反驳她,温温柔柔地露出一个困倦的笑容。
  ……长命百岁?
  谎言说得太烂了,苏姑娘。
  他可不能活太久,不然,他会失望的。
  因为闻归鹤的伤势,别院的灯亮了一整夜。深紫色天幕笼罩黎明,苏时悦才满脸疲惫地从房间走出。
  她一直被闻归鹤攥着手不放,是与钟景协力,生生拔出来的。钟景把能用的药全部用上,到头来,却了一昧。他为此急得团团转,先通知白羽,又通知莫言阙。
  苏时悦与闻归鹤相处太久,都快忘了,有些事情,真的是细节要人命,牵一发而动全身。
  小院再度乱成一锅粥,苏时悦自愿帮忙后,被焦头烂额的钟景差遣去跑腿。
  走出房间,白羽正和莫言阙争执。
  白羽满头冷汗:“我等缺一味药材,需得出城取药,还请领兵放行。”
  “主城外妖邪围绕,我怎知你们不是去通风报信?再者,我已放你们的医修入内,为何还要反复放人?”莫言阙微笑。
  “云州与大荒的通道,我太安司是存有一条,只不过,凭什么要向风陵谷提供?”
  她仿佛感知不到事态紧急,风轻云淡。
  白羽拧眉:“莫领兵,公子对太安司,不可谓不薄。何故以公谋私,刻意刁难。”
  莫言阙一摊手:“若有更好的方法,诸位请便。”
  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莫言阙嘴角悬着冷笑,眼中却清明一片,让人看不出被情绪驱动的痕迹。
  白羽:“你——”
  他的声音骤然被打断。
  “到底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出来。”苏时悦冲上前,急得面无血色,“若不是有所求,也不会与风陵谷的人周旋。何必扭扭捏捏,拖延时间。”
  “领兵想要什么,或者说,国公想要什么,还请明言。”
  她不适应这样的场面,但明白莫言阙此刻的刁难,约莫是趁机想要什么。
  莫言阙是《虞昭令》一书中,主角手中一柄锋利的刀。她效忠于护国公,若护国公想趁此机会对风陵谷施恩,或是谈判,她绝不会违背主人的命令。
  一旦开始对立,无论是敌人、友人、还是自己,都成为口中轻飘飘的条件。仿佛他们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谈判桌上的筹码。
  “既如此,领兵不妨谈谈条件。”没有闻归鹤,白羽的忍耐力显然降低不少,他在苏时悦的提醒下,反应过来,勉强压制怒意,“想来,领兵早就想好了要求……”
  莫言阙浅笑一声,甩袖:“放心,我的要求,与风陵谷无关。”
  她看向苏时悦,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是有求于苏道友。”
  苏时悦凛了凛神:“何事?”
  莫言阙道:“太安司愿意打开通道,为风陵谷开出送药之路,但是,还需苏姑娘前去接手。”
  苏时悦微愣:“为何?”
  “这一批人,身份不明,非我族类,我一个都不信任。”莫言阙整容道,“需得请他们留下来,当一回人质。”
  “苏姑娘是修士,深得我心。”她的嘴角微微荡起一丝笑意,“由你做中间人,我也能放心。”
  苏时悦行了礼:“我自是愿意的。”
  莫言阙:“苏姑娘可知,风陵谷的药为何送不进云州城?”
  “早在几个时辰前,有数百只妖物朝边境聚拢,保卫云州与大荒西北衔接处的天门关。”莫言阙嘲讽地一笑,道,“他们卯足了劲儿,把边界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太安司众人,虽将大部分的妖邪挡在关外,依然会有小妖隐蔽气息入侵。苏姑娘离开天门关后,还需往西北走上一段路,才能与安全与风陵谷交接。”
  莫言阙简短地做了概述。
  “一路上,说不定会遇上危险。若是苏姑娘觉得害怕,现在反悔也不迟。”
  苏时悦当机立断:“不会反悔的。”
  “我好歹也破了两境,不会害怕边境的杂碎小妖。”
  若遇上杀人如麻的大妖怪,就算她运气不好。
  莫言阙笑笑:“既如此,还请苏姑娘将手给我。”
  她在她手心画了个记号:“此乃太安司的秘符,待你到达通行口附近,自会有人来接应。”
  苏时悦连连点头,握紧拳头,将符文郑重收好。
  画完符,莫言阙仰起脸,看了眼暗沉铅灰的冷色天空:“马上要下雨,不急于这一时半刻,苏姑娘待雨停再走吧。”
  苏时悦摇头:“还是莫要让对方等急为好。”
  她不想让闻归鹤久等。
  她亲眼看着他因为伤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看着他因为情绪失控痛苦万分,她实在不想见到这样的闻归鹤。
  她要救他。
  前脚从莫言阙手中拿到太安司出城符,后脚,苏时悦就急急忙忙冲出院子。
  “苏姑娘。”忽然,她被叫住。
  莫言阙几步上前,与她并肩而立。女修深重的眉眼染上探寻,神情说不出的古怪。
  “苏姑娘,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苏时悦一愣,很快,她想到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一直面对着的如梦境般的长空。
  “粉色的。”她回答。
  在莫言阙愈发好奇的眼神中,苏时悦转身就跑,紧赶慢赶朝主城外约定地点冲去。
  整座云州城,乃至大荒与虞境边界的云州,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过几个时辰,云州主城已变了天。
  阴云密布,湿气浓重。苏时悦往日看不到的官兵,整装待发,整列整列在长街上密切巡逻。
  普通百姓被驱离,市集上,隐隐有灵力气息流淌。
  在除去薛听霁时,云州府当已经做好部署。那一支穿越云层而来的箭矢并未造成过多慌乱,只是让全城守备氛围愈发凝重。
  好似一根拉满的弓,只差松手,便能搅动风云。
  云卷云舒,浓烈得叫人心颤。
  天门关附近,气温低的吓人。越靠近边境,皑皑白雪愈是醒目。
  很快,浓厚的乌云再积不住浓重的水汽,轰隆一声,塌陷大半。倾盆大雨直坠而落,拍到她眼前。苏时悦尚不习惯凝结真气护体,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冰冷感侵蚀,往她的四肢百骸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