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似是为了弥补昔日在她心中的落魄形象,少年指尖一拨,转出面未开折扇。
  一别三年,他思念着苏时悦,同时在不断成长。再遇到同样的情况,闻归鹤可以保证,自己不会在苏时悦面前丢人。
  他握着扇柄,眉宇深沉地注视下方男子,口中依然是讥诮之言。
  “你应当,很想念她吧?”
  “偷走她遗落的弓弦,捡了她未用尽的箭,甚至扮做她的模样。”
  “她该是你的母亲才对,不过可惜,她不是。”
  在裴沐川松手,箭矢爆射的瞬间,闻归鹤骤然扬手。玉面折扇“叮”一声,在金石交加声中与近在咫尺的剑尖接触,迸发出凄厉火光。
  言语与灵力的编织中,苏时悦的眼前,隐约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形象。
  彼时的纪真阁,以吸食人族精气为食。
  蒹葭,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她厌倦了枯燥反复的日子,决定寻找一个颇有难度的目标。比如,那位不知为何获得无上法力,在龙椅上长生的人皇。
  摩拳擦掌的蒹葭高估了自己,也低估圣君。
  深陷进去的人是她。
  作为女性,没有退路的人同样是她。
  苏时悦想起自己曾经历过,或者说,闻归鹤主动分享给自己的梦。聪颖的小少年被一次次折断手腕,强硬,去取悦看不见的对象。
  想来,是蒹葭夫人在游戏中动了真心,如同无数戏文中提到的痴情人般,用尽一切手段挽留心上人。
  而她挽留的对象,却一次也没有回头。
  于是,蒹葭放弃了那个孩子,离开天都。为排遣忧虑,她又一次寻找到了目标。
  这一次,是个孩子。被收留的少年成为蒹葭的移情对象,她拿他当自己的孩子,细心抚养,重新感受到母子之情。
  可那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哪怕他变换发色,努力模仿母亲,也只是个差强人意的冒牌货。
  某年某月某日。
  蒹葭又想起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因为她的一念之差,被留在王都受苦的孩子。
  她想后悔,她试着弥补过去的错误,甚至付出了行动。她试着用离弦必杀的弓矢,挽回自己的过错。然而,天都结界何其坚固,所有的攻击,都被反弹回来,如同闻归鹤现在做的那样。
  再之后,她的武器被孩子捡到,在同样被抛弃的孩童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
  被冷落的孩子,嫉妒被偏爱的那个,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因此,成就了此次这般的闹剧。
  闻归鹤对那位夫人,应当没有多少感情。
  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戏谑又唏嘘,带着几分以假乱真的真挚,评价道:
  “进不能,退不得。”
  “当真是无聊且无趣的一生。”
  第66章 点个头的功夫,他趁机吻……
  “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苏时悦愣了愣,双目眨巴,好半晌,才意识到此言出自身畔的闻归鹤。
  他在,检讨?
  且不论对方是切切实实的敌人,闻归鹤这样的人,会觉得一次普通的见血杀戮不妥吗?
  不会是有什么事在发生,闻归鹤拐弯抹角给他打暗号吧?
  苏时悦:“为什么这么说?”
  闻归鹤偏了偏脑袋:“你心中的鹤公子,不是这副模样吧?”
  “我或许该仁慈些,至少,等听完他想说的遗言,再将他除去。”少年置身半空,长眉轻拧,似是陷入深深思考。
  末了,叹息一声。
  “抱歉。”
  “我有些不记得,三年前的我是何种姿态。”闻归鹤如扇长睫垂落,伴随呼吸颤动,话未说完,脑袋忽地往后一仰。
  苏时悦嘟着嘴,揪住少年飘逸银发,不轻不重往后拽了拽。闻归鹤猝不及防,眼中积攒的阴郁消散些许,从苏时悦手中抢过发尾。
  苏时悦:“我记忆中的鹤公子,也没那么宅心仁厚。”
  “而且,哪怕你明面上表现得再好,还有玄玉公子拖后腿呢。”她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如果是三年前的玄玉,现在应当不仅杀了人,而且早就带我离开这儿,不知道会对我做些什么——唔。”
  最后的尾音,被强行堵在喉咙中咽下,闻归鹤干燥冷冽的掌心覆上她的双唇,阻止她继续说。月光之下,他的双颊染上层浅淡的粉,睫羽颤动的频率更快,甚至浮上些许湿气。
  苏时悦含含糊糊地补刀:“你现在知道害羞了,当初装腔作势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闻归鹤被她的话噎了一瞬,再开口,不自觉放低声音:“那个时候……”
  苏时悦:“那个时候?”
  她微微侧脸,含笑看他。
  箭矢回转后激起的喧嚣,石块崩裂,尽数化为沉寂。死亡发生于脚下,而她只是睁大了眼,一错不错凝视眼前人,索取一个答案。
  闻归鹤:“你讨厌玄玉。”
  苏时悦顿时急了:“闻归鹤,三年不见,你倒打一耙的习惯怎么还没改。”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雪色的肌肤上,红梅色鲜艳的痕迹愈发明显。闻归鹤别过头,刻意停顿许久,才轻声说道,“那个时候,把玄玉与闻归鹤区分开,是我最正确的方法。”
  一时间,苏时悦竟不知他是在为先前的所作所为辩解,还是已经做好引颈就戮,任杀任剐的准备,故而一五一十交代一切。
  “你说的这些,有什么意义?”她试探性问道。
  闻归鹤低声说了句话,苏时悦没听清。她双手趴上他的肩头,认真侧耳:“你再说一次?”
  这一次,她听清了。
  “我承诺过,不会再向你隐瞒。”
  闻归鹤的声音很轻,散在风里,却又一丝不落地钻入苏时悦耳中。
  “我骗过你太多次,总该主动做些什么,表露心迹。”
  苏时悦一怔,神情有些怔忪。
  脚下的地鸣与震动逐渐息止,密林恢复往日寂静。
  很快,细细碎碎的笑声传来:“你啊,你……”
  她像是被成功逗乐,低头掩面,眉尾不断抽搐。肩头耸动,惹得搂着她的少年惊讶低头,等待她的后半句。
  旋即,苏时悦不笑了,她的面色恢复澄净,转而勾住少年白皙脖颈,直视他的双眼,认真询问:
  “闻归鹤,你还好吗?”
  “那个人,是你母亲的,养子吧?”
  “我觉得他说的不对,明明你也是被抛弃的一方,他那么指责你算什么?简直……毫无道理。”
  方才的时间里,苏时悦只看见一支箭,只听见寥寥几语,可她却像是被推着度过了蒹葭的一生,蒹葭被爱着,被恨着,被模仿着,被怀念着的一生。
  对于闻归鹤而言,蒹葭又意味着什么?
  无非是一个年幼时抛弃自己,再不曾回顾的母亲。
  蒹葭曾经后悔自己的决定,为此带上法器,想将她的孩子从天都解救出来。可她失败了,彻头彻尾地失败,甚至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苏时悦还记得《虞昭令》中,对玄玉过往一笔带过,快得仿佛不愿意复述第二遍的描述。闻归鹤可从来都不知道,有人去而复返,想救他于水火。
  如此经历,还要因为血缘被嫉妒,被追杀。他真的,不难过吗?
  脚尖触及实地,二人离开打斗中心,来到靠近城墙偏远而安静的角落。苏时悦一直
  在月下盯着闻归鹤,生怕错过他情绪的波折,到头来,却只看到他唇畔的一抹笑。
  “苏姑娘在可怜我。”
  “我不是!”
  “那就是想安慰我。”
  苏时悦:“……”
  她憋着不吱声,总觉得自己退让一步就是认输。
  少年轻叹一声:“我并不在意她,但确实有些难过。”
  眼瞅苏时悦倏地抬头,他似是只达成计划的狐狸,不经意挑了挑眉:“那么,苏姑娘要安慰我吗?”
  苏时悦毫不犹豫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答应得太轻巧,不够安全,想申明几句。
  “我……”
  剩余的话语,被她悉数咽回喉咙。唇瓣像柔软的玫瑰花瓣,含住她的嘴唇,堵着她,不许她反抗。
  她点个头的功夫,闻归鹤就趁机吻了上来。
  少顷,他往后退,手腕抵在唇上,眸光忽闪不敢看他,似是生怕她不满。
  轮到苏时悦笑出声,她弯起眉眼,回应他:
  “可以哦。”
  紧接着,她彻底后悔了。
  第二次的亲吻,闻归鹤没有留余地。他的攻势如同潮水,亲吻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急切,却又在触及她时不自觉地放柔了力道,像是在品尝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枝繁叶茂,参天巨树立起,挡住节节后退的少女,扶住她的平衡。
  银月在树冠间织出白色的网,光束凝成琥珀色的珠串,顺着肌肤蜿蜒而下。周遭细风仿佛突然有了形状,揉碎若即若离的一滩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