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想到老奶奶夸自己的名字好听,她攥紧纸条推门而出,急诊楼的声浪突然变得遥远。
  天台的风卷着雪粒子扑来,徐以安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远处的楼宇。
  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可在这万家灯火里,她却找不到一顿不灼心的饭菜,寻不到一张不用害怕噩梦缠绕的小床。
  冷风拂面,她将手揣进羽绒服口袋,指尖触到冰凉的暖手宝时,眼前蓦地闪过楚怀夕不惧风雨的笑颜。
  徐以安摸出手机,犹豫几秒,给楚怀夕发消息:“楚怀夕,我有一点点难过。怎么办?”
  第46章 眼泪可以是甜的
  医院停车场里,楚怀夕双手的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紧紧攥着手机。
  屏幕上“冷血无良医生”“医生草菅人命”的刺眼评论如利刃般剜着她的心,最新一条将徐以安称为“披着白大褂的刽子手”的热评,让她胸腔里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放你大爷的狗屁!”她猛地拍向方向盘,刺耳的喇叭声在寂静的停车场中回荡,惊飞了几只在角落觅食的野猫。“你们这些待着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臭虫知道什么啊!靠!!”
  楚怀夕快速滑动屏幕,看着那些扭曲事实的评论和恶意剪辑的视频片段,只觉得一阵眩晕。
  封存在记忆深处的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她猛地将手机倒扣在大腿上,颤着指尖降下车窗。冷风不断灌进车内,却无法平息她内心的翻涌。
  倏地,腿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有一点点难过”,短短几个字,让楚怀夕的鼻尖骤然发酸。
  她推开车门,边关车门边单手打字,“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医院天台。”徐以安的秒回让楚怀夕的手猛地一抖,手机摔在水泥地上。
  她蹲下身,捡手机,屏幕上蛛纹状的裂缝刺痛她的眼眸,喉咙里泛起久违的恶心感。
  她双手撑在地上干呕两声,深呼吸,努力平复内心的恐惧,安抚自己,“不会的!徐以安不会像她一样的。”
  许久后,楚怀夕稳住慌乱的情绪,伸手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起身冲向急诊大楼。
  冬夜像块冻裂的黑巧克力,风是刀叉,将寒意细细碾碎了往人骨头缝里塞。
  楚怀夕踩着马丁靴,小跑着冲上天台,靴底与地面的摩擦声惊飞了檐角打盹的麻雀。
  清冷的月光洒在徐以安身上,她的身影被风抻得细长,长羽绒服下的肩胛骨微微塌陷,整个人宛如冻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孤独而无助。
  楚怀夕想起多年前的隆冬,急诊室走廊的白炽灯下,同样的身影却被血浸透半边衣襟,最终永远消失在抢救室的铁门后。
  喉间漫上铁锈味,她用力吞咽两下,攥紧手心里的手机,碎裂的屏幕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上看见徐以安孤独背影时的钝痛。
  北风卷着枯叶掠过天台的铁围栏,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声音,像是谁在哀鸣。
  楚怀夕用力咬了咬舌尖,逼迫自己唇角牵起一抹弧度,放轻脚步走到徐医生身后。
  担心吓到晃神的徐以安,她轻咳一声,“徐大医生,下班了不回家,独自站在这里看夜景不太厚道哦。”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
  徐以安还是被吓到了,她手猛地一颤,捏在指尖的便签纸被风无情地卷走。她看着在风中渐渐飘远的纸,眉头皱了更紧。
  楚怀夕站在她身侧,右手不露声色地紧揪住她羽绒服的口袋,生怕这人会像纸片一样飞远。
  她哽了哽喉咙,“怎么不理人呢?”
  徐以安闻言艰难地聚集涣散的目光,一帧一帧地转头看向楚怀夕。
  月光淌过对方泛红的眼角,映得那双总含着笑意的眸子此刻却像浸在冰水里的琥珀。
  这人眸里明明盛满心疼与悲伤,却偏偏弯起嘴角,用最轻快的语气,说着最笨拙的谎。
  “楚怀夕…”徐以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像揉皱的纸团,“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楚怀夕闻言笑容僵在唇角,唰地一下放平唇角,轻轻嗯了一声,“我都知道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顿了顿,哽咽道:“辛苦了,徐医生。”
  面对患者家属时,冷静到无情的徐以安、听到陈主任说医生不可以共情病人时,面色寡淡的徐医生,却在此刻听到“辛苦了”三个字时,点点泪光瞬间晕湿了眼睫。
  她把泪水含在眼眶里,慌乱别过脸,唇角颤抖着,“楚怀夕,我有一点点想哭…”
  空气静默。
  月光下,楚怀夕瞥到徐以安泛红的眼尾,心脏像是被浸泡在了冷水里,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心疼到心痛并不仅仅是夸张的说辞。
  原来人的心,可以这样痛。
  水汽争先恐后的氤氲进眼眸,楚怀夕快速颤了颤眼睫,伸手一把将徐以安拽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里。
  “想哭就哭吧。”楚怀夕手轻轻抚摸着徐以安后背,声音闷在发顶,带着明显的颤音,“网上那些人说的那些浑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明明...是全世界最好的、最善良的医生。”
  徐以安肩膀抖动起来,缓缓阖起眸。透明的泪水顺着她绯红的眼角缓慢地滑落,一滴一滴被冷风卷着眼泪砸在楚怀夕肩膀上。
  许久后,徐以安情绪平复些许,抬起头泪眼岑岑地看着楚怀夕,带着浓浓哭腔的鼻音,像小孩似的告状,“楚怀夕,马克杯被她们打碎了…”
  楚怀夕闻言手臂又紧了几分,暗哑的嗓音里盈满温柔,“碎了就碎了呗,碎碎平安。你往后一定会平平安安,顺顺当当的。”
  徐以安愣了愣,俨然没想到还能这样解释。
  楚怀夕鼻尖蹭了蹭徐以安泛红的鼻尖,指尖偷偷替她抹去泪痕,“明天我给你买新的。这次咱买个钢制的,典韦的大锤都砸不烂的那种。
  “典韦是谁?”徐以安一脸懵,扑闪着还挂着泪珠的长睫。
  “游戏里的一个英雄。”
  楚怀夕思忖片刻,轻声说:“典韦是我最喜欢的英雄,他是一个永远都不会倒下的勇士。他经常被人嫌弃、被阴谋算计,却始终坚守着自己要守护的东西。不管受到多少伤害,不管被困多少次,他都会战到最后一刻。”
  徐以安靠在楚怀夕肩上,听着听着不由想到自己的处境,面对医闹时的无力与愤怒,网上对他铺天盖地的恶意,都像场躲不开的暴风雨…
  她垂下眼帘,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楚怀夕察觉到徐以安烦闷不安的情绪,抬手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胳膊,继续说:“游戏里还有一个英雄——程咬金,他在峡谷里可是出了名的‘打不死’。即使只剩残血,他也敢在敌人堆里横冲直撞,从不退缩。因为他知道自己有足够的底气坚持下去。”
  “还有庄周,他是峡谷里的免控王。不管敌人用多少控制技能,他都能凭借被动和大招轻松化解,他坐在蓝紫色的鲲上,施施然地在战场上漫步,敌人却拿他毫无办法。”
  徐以安抬眸看向楚怀夕,声音很轻,“可他们是游戏里的英雄,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什么技能,也没有超能力,而且生活也不是游戏…”
  风声鹤唳,楚怀夕凝视着徐以安黯淡的眸光粲然,亮如星辰,“不,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你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的病痛与绝望,要偷偷为患者悲痛,要被患者家属质疑甚至辱骂,但你还是一直坚守在岗位上。你心怀仁爱、拼尽全力救治着每一个患者。在我心里,你就像这些英雄,即便被伤害,被质疑,也绝对不会放弃战斗。”
  停了一下,柔声道:“其实人解放自身的唯一途径就是,保持游戏玩家的心态。况且,这次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并不是你的错,你真的真的已经做得够好了。”
  话落,徐以安的眼眶再次湿润,心中的不安渐渐被一股暖流冲散,她摘下眼镜,不停揉着眼眶,“谢谢你,楚怀夕,我好像没那么难过了…”
  楚怀夕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那就好,我们徐医生可是最坚强、最厉害的。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像庄周的鲲,一直陪在你身边。”
  徐以安愣了愣,重新戴上眼镜,指尖摩挲着楚怀夕颈间的羊绒围巾。经历了这么多,她发现楚怀夕真的能给人一种,什么都打不倒她的感觉。
  她抿了下唇,问出真正困扰她的问题,“楚怀夕,我还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
  楚怀夕呼吸一滞,“什么事?”
  “网上的人为什么就可以那么轻易的断定我是坏人呢?明明她们连监控都没有看过…”话音未落,她声音又低下去,像被冷风吹散的烛火。
  楚怀夕闻言心疼地将人往怀里拢了拢,用下巴抵着她发顶,咬紧牙关,压下心底的恨意。
  她漆黑的眸晦暗如海,“因为网络上的绝大多数人,其实根本不在意事情的真相是什么,也不关心去世的老奶奶到底可不可怜,更不在意你的感受,他们只是借机一味的发泄自己无处发泄的情绪。或者说,他们只想围剿落井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