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想问为什么我妈妈会说我草莓过敏?”徐以安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沉睡的东西。
  楚怀夕嗯了一声,将蛋糕盒放在桌上,柔声补充道:“如果不愿意说的话,也没关系的…”
  徐以安静默了足足两分钟,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喉咙微微滚动,“因为…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她对草莓严重过敏。”
  楚怀夕闻言指尖猛地收紧,包装盒边缘在掌心压出一道红痕。
  记忆在眼前肆意翻涌,徐母在病房里失控的模样、那句“不许买!安安不吃草莓蛋糕”,此刻都有了刺痛的答案。
  “她…”徐以安再度开口,嗓音平静得近乎诡异,“她七岁那年,心脏衰竭离开了。”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
  七岁?
  还那么小,怎么会…
  徐以安盯着蛋糕盒上的草莓残渣,瞳孔微微涣散,像是穿越回了某个剧痛的时刻,“那天晚上…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她突然紧紧攥着我的手问‘姐姐,草莓蛋糕甜不甜啊’…”
  她停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我当时答应她,等她长大了,身体素质好一些了,我会偷偷给她买草莓蛋糕,但她没能长大…她永远长不大了…”
  办公室彻底陷入死寂,草莓的酸甜气息和难闻的消毒水味在空气中凝固成冰。
  楚怀夕感觉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喉咙里泛起血腥味。她颤抖着伸出手臂,却在即将抱住徐以安的瞬间僵住。她不知道她的拥抱,究竟是安慰,还是二次伤害。
  身侧的徐以安仍在机械地说着,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从那以后,我妈看到草莓或者听到这两个字就会产生应激反应。她认为…我对草莓过敏。总说…安安对草莓过敏…”
  楚怀夕终于忍不住了,将浑身发冷的徐以安紧紧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里混着呜咽,“好了,我们不说这些了…”
  她感受着怀中人剧烈的颤抖,用力咬了咬舌尖。原来这些年,徐以安独自舔舐的,是这样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都说“亲人的离世是一生的潮湿”,她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她真的能治愈徐以安吗?
  “这些已经过去了,别太难过了…”楚怀夕哽咽着安慰徐以安,不停抚摸着她颤抖的后背。
  徐以安沉默了大半晌,突然轻笑出声,“楚*怀夕,你知道自己现在抱的是谁吗?”
  第55章 陈年旧疾
  楚怀夕愣了一下,想到什么,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嗓音发涩着缓解气氛,“废话,我当然知道啊。我抱的是我的老古板啊。”
  徐以安用力推了两下楚怀夕的肩膀,待对方手臂松劲后,蹭的一下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楚怀夕手悬在半空,僵愣在原地。
  徐以安面色平静地坐回办公桌前,舀起馄饨咬了一小口,馄饨皮黏成一团,馅料的温度早已消散,只余下冷硬的口感。
  “馅儿凉了,面皮也坨了,今天的馄饨不怎么好吃…”说话间,她抬眸看向楚怀夕。
  楚怀夕看着徐以安故作平静的模样,心猛地抽了一下,柔声说:“我去给你买份新的。”
  “不用了。”徐以安垂眸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馄饨,紧盯着碎开的面皮在汤汁里沉浮,“我很少能有机会吃到不怎么好吃的馄饨。你也知道的,我父母一直觉得我身体不太好…”
  楚怀夕强迫自己咽下喉间翻涌的酸涩,端碗的手却在发抖,她勉强一笑,“正好我身体也不太好,我陪你一起吃。”
  “你身体是真的不好。”徐以安嗔她一眼,垂眸盯着裂开的馄饨,馅料里的葱花突然幻化成手术室的无影灯,刺得她眼眶生疼,“其实我的身体一直都很好的,连普通感冒都很少会得…”
  “但…我妹妹就不一样了…”徐以安的声音突然变得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她数着碗里剩下的七个馄饨,每数一个,眸色便黯一分,“她从来到这个世界的下一秒,就被送进了抢救室,先天性心脏病让她成了icu的常客。于是父母的目光也就全落在了她身上,而我就像野草一样,活的自由自在的。”
  楚怀夕呼吸一滞,勺子悬在半空,不敢出声打断,她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碎裂。
  她攥紧了手心,看着徐以安平静地讲述那些往事,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她捏着勺子的手分明青筋暴起,眼尾泛红却固执地不肯眨眼。
  这比声泪俱下更让她揪心。
  徐以安停了一下,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为了换来母亲温柔的抚摸,偷偷吃妹妹的药,把自己折腾到发烧,结果却被母亲怒斥浪费药的画面。
  那些看似自由自在的日子,实际上不过是无人问津的荒芜。她努力说得轻快,生怕楚怀夕看出她眸底翻涌的委屈。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调皮得很,偷吃妹妹的药,穿着裙子爬树摘桃子,滑滑板追邻居家的金毛,还跟幼儿园小朋友打架…”
  楚怀夕闻言忍不住在脑海里幻想,调皮捣蛋的徐以安是什么模样。
  “每当我惹父母生气时,他们就会说,生病的人应该是我。”
  当这句残忍的话落入耳中时,楚怀夕手中的勺子当啷一声磕在碗边,她慌忙用另一只手按住碗,生怕弄出更多响动惊扰好不容易敞开心扉的徐以安。
  “虽然因为妹妹的缘故,小时候我总是被父母忽视,但我和妹妹的感情很好的。”
  楚怀夕眼眶微湿,阖了下眼,也在心底沉沉叹了一口气,腹诽:“不止小时候吧…”
  徐以安盯着碗里残破的馄饨,想起妹妹苍白的笑脸,想起她们偷偷分享的零食,想起无数个守在icu门口的夜晚,“所以我想,既然我们是双胞胎,是不是说明我可以把自己的寿命分给她一半?我算了算,我们每人活五十年也值的。”
  “每年我都跟着父母去寺庙为妹妹祈福。那三年里,我去过很多寺庙,跪过无数蒲团,拜过各路神佛,额头磕出过无数的淤青,我原以为这样能留住妹妹的,现在想想…我真傻。”
  听到这里,楚怀夕后知后觉想明白,那天她们在慈恩寺门口,徐以安看着一众香客们虔诚的模样时,她的表情为何会那么不屑了,明白她为什么死活也不愿意进去求神拜福了。
  坚持多年的唯一祈愿,终究成了一场空。
  不信神佛,人之常情罢了…
  徐以安冷不丁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自嘲的苦涩,“那些所谓的神佛,连自己的亲人都救不了,又怎么可能会满足我的愿望呢?”
  徐以安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把尖锐的刀捅进楚怀夕心口。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桶成了马蜂窝,到处都是洞。每一个洞里都可以看到小小的徐以安跪求神明分走自己一半的命。
  她那时还是小孩,太残忍了。
  楚怀夕垂着头,身体在颤抖,强忍着的眼泪掉在地上。沙哑的声音颤抖着,“老古板…”
  徐以安摇了摇头,“我没事…”
  楚怀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看着徐以安睫毛上凝结的水光,柔声劝,“不说了,好不好?”
  徐以安扯了扯嘴角,冲楚怀夕笑了笑,笑容里满是酸涩,“我妹妹做完第四次心脏瓣膜修复手术以后,恢复的挺不错的。大家都以为她终于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可…”
  她突然哽咽了,静默了足足一分钟才继续开口:“其实一切都是有征兆的。那天早上,妹妹突然将自己最喜欢的娃娃送给了我,还非要跟我拉勾,让我答应会替她好好活下去,让我答应她会好好陪着爸爸妈妈,会一直爱她们…”
  楚怀夕闻言怔愣在原地。
  她一直想不明白,优秀、经济独立的徐以安为什么不愿意反抗强势的父母。或许,除了母亲的心脏病,还有对妹妹的临终承诺吧。
  命运垂怜。可惜那时的徐以安不懂,误以为病弱的妹妹又在胡思乱想,赌气的她便没有好好抱一抱妹妹。
  如果能重来,她一定会紧紧抱住她。
  她会告诉她,她很后悔,她很想她。
  时隔多年,徐以安依旧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京北突然下了很大很大的暴雨,睡着了的妹妹突然说自己心口疼,但是爸爸在做手术,电话打不通。妈妈抱着妹妹,她跟在她们后面,冒着雨去门口打车,她们等了很久很久,却没有一辆出租车,幸好,妹妹被赶来的救护车送到医院。
  她清楚的记得,妹妹戴着氧气罩,用苍白到可以看清每一根血管的手揪着她的衣角,很小声地说:“姐姐,我不想死。”“姐姐,好疼。”“姐姐,草莓味的蛋糕甜不甜啊?”
  从小到大,妹妹一直都很懂事,再疼都不会让爸爸妈妈知道,只是偶尔会悄悄在徐以安面前哭鼻子,小声地说:“姐姐,我好疼啊。”
  以往每次,徐以安都会紧紧抱住妹妹,像给安安讲故事一样给妹妹念故事,给她买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