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其他人点头,“我们真的只是担心徐医生…”
  “我替徐医生谢谢你们。”季瑾溪和几人寒暄几句,快步离开茶水间,直奔徐以安办公室。
  第75章 拿什么去爱人
  季瑾溪推门时,徐以安正对着电脑修改病程记录,右手握着鼠标轻轻晃动。
  “大中午还在加班啊?”季瑾溪晃了晃手里的咖啡杯,“美式,加了双份浓缩。”
  徐以安头也不抬,“谢了,放桌上吧。”
  头顶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声,混着打印机偶尔吐出纸张的沙沙声在办公室回荡。
  季瑾溪拖过椅子坐下,盯着徐以安腕间渗血的绷带,拧眉,“听说你最近加了不少会诊?”
  徐以安嗯了一声,“闲着也是闲着。”
  说话间,她伸手去够一边的文件,腕间绷带滑落半寸,露出深红色的勒痕。
  季瑾溪盯着勒痕,不安渐渐漫上心头,“昨天我去看阿姨,护士说她的情况稳定些了。”
  话落,徐以安脊背一顿绷紧。
  她在恐惧。
  恐惧接下来的对话。
  季瑾溪装作没察觉,噙着笑,语调散漫,将那几不可察的试探遮挡得严严实实,“老徐,你这黑眼圈重得都能挂两个水桶了。”
  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徐以安瞥了她一眼,握着鼠标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淡淡笑着,“最近有点失眠。”
  “巧了,我最近也失眠。”季瑾溪从包里掏出一盒褪黑素,“这个效果不错,你试试。”
  徐以安犹豫几秒,接过,“谢谢。”
  打印机突然发出卡纸的提示音,徐以安起身时脚步踉跄,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
  季瑾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小心!”触到的胳膊瘦得硌手,像是裹着层皮肉的枯枝。
  “我没事。”徐以安挣开季瑾溪的手,弯腰处理打印机时,季瑾溪瞥见她后颈处密密麻麻的抓痕,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啃噬过。
  季瑾溪浑身的血液停止流动,翻看再桌上的病历本,“对了,你该做例行心理评估了。”
  徐以安闻言手倏地顿在半空,颤了颤,眼角挂着笑,“行,有空我去找你。”
  “择日不如撞日,这会儿就去我办公室吧。”
  “改天吧,我还有工作…”徐以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有点反胃,急忙冲向洗手间。
  季瑾溪急忙追到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干呕声,混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流声。
  等徐以安重新出现时,脸色惨白如纸,额角还沾着水珠。季瑾溪默默递上纸巾,在对方伸手时握住她冰冷的指尖,语重心长,“老徐,我们都不是第一次面对医疗事故,其实你不用...”
  徐以安一怔,抽回手,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抵在墙上,“我没事,你想多了。”
  “徐以安!”季瑾溪嗓音发沉,“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手抖、失眠、幻听、自残...这些症状你比谁都清楚意味着什么!”
  徐以安不带任何情绪地重复,“我真没事。”
  季瑾溪看着对方眼尾溢出的生理性泪水,突然想起茶水间里众人描述的画面。
  徐以安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在病历本上画扭曲的藤蔓,对着一盘糖醋排骨发呆。那些碎片突然拼凑成尖锐的刀刃,狠狠扎进她心口。
  “老徐,只要我们积极配合治疗,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季瑾溪压下心酸,好声好气哄。
  “会好起来吗?”徐以安推了下眼镜,不带任何情绪地说,“安安因为我死了,我妈到现在还昏迷不醒,现在又因为失职被停了主刀资格…”
  话还没说完,又咳嗽起来,佝着腰,“季瑾溪,你回去休息吧,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我同情你大爷!”季瑾溪怒吼出声,“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徐以安鼻尖一酸,转过身,背对着她,睫毛随着沉重的呼吸颤动着,嗓音很轻很轻,“季瑾溪,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自己是徐以安…”
  季瑾溪心疼又无力地盯着她瘦削的后背。
  作为徐以安的好友兼心理医生,她对徐以安藏在完整皮囊下的伤痕了如指掌。
  时隔多年,她依旧清楚的记得徐以安浑身颤抖着,向自己讲述那段窒息过往的画面。
  徐以安七岁时妹妹意外离世,父母将对亡女的执念强行投射在她身上,强行将她异化为替代品的畸形养育模式。而徐以安为维系家庭表面的和谐,被迫内化了这份不属于自己的身份。
  长期扮演他人的身份认知混乱,与抑郁症患者自我否定的核心认知形成的恶性循环,导致徐以安在青少年时期便患上了抑郁症和焦虑症。
  中考前夕压力过大的徐以安晕倒在教室,父母接到老师电话后,迅速将她送到医院,做了全身体检,却没能查出原因。
  就在徐父徐母一筹莫展时,同事提醒两人带孩子去看看心理医生。
  徐父虽然不愿意相信女儿有精神疾病,但还是带徐以安去看了京北最好的心理医生。
  当医生将抑郁症和焦虑症的诊断结果告知徐父徐母时,诊室瞬间弥漫起令人窒息的寒意。
  “我们家安安那么阳光、优秀,怎么可能会得这种病?”徐父将诊断书拍在桌上,金属眼镜框后的眼神冷得像冰锥,“肯定是你们误诊!她不过是最近学习压力大,休息几天就好了。”
  徐母则紧紧攥着女儿的手,指甲几乎掐进女儿皮肉,“安安,你快告诉医生你没事,你向来懂事听话,不会让爸爸妈妈操心的,对不对?”
  徐母想到抑郁症可能带来的的后果,生怕女儿会消失,嗓音哽咽,“安安,你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宝贝,你不可以生病的,知道吗?”
  徐父沉声命令,“安安,别让妈妈担心。”
  面对父母的回避与道德绑架,徐以安蜷缩在皮质诊椅上,将眼泪与惶恐生生逼回眼眶。
  从那以后,任何试图表达痛苦的言语和表情都成了家里的禁忌。深夜被抑郁情绪吞噬,徐以安只能咬着被角压抑啜泣,第二天又强撑着笑脸扮演着父母想要的完美女儿。
  自负又自私的徐父无意间发现女儿在网上咨询心理医生,立刻没收了她的零花钱,切断一切女儿给自己丢脸的可能,用一句“别胡思乱想”将女儿所有的求救信号扼杀在摇篮。
  这种窒息般的压抑一直持续到大一。
  终于摆脱父母监视的徐以安,在图书馆的心理健康科普书籍中找到了共鸣。她用攒下来的生活费偷偷挂了号。候诊时,她反复练习着如何描述自己的症状,生怕又被当作矫情或想太多。
  第一次走进心理咨询室,徐以安像惊弓之鸟般紧绷着身体。咨询师拉起她的手,温柔地开导她,“小妹妹别害怕,每个人都有心事的,你愿意跟姐姐聊聊你的心事吗”。
  积压多年的情绪突然终于,徐以安哭着向一个陌生人讲述被父母剥夺的人生,讲述扮演妹妹的疲惫与不甘,讲述独自对抗抑郁的绝望。
  从那一天起,每周的咨询时间成了徐以安唯一的精神支柱。她小心翼翼藏好病历和药盒,每次服药都要确认门锁是否反锁,生怕被父母发现后再次剥夺她治愈的希望。
  这段隐秘的抗争持续了整整三年。
  直到大四那年,咨询师移民了,徐以安的心理咨询才被迫终止了。但她每天还是坚持着按时吃药,状态也时好时坏。
  在学校组织的一次公益活动上,徐以安认识了在读心理学的学妹———季瑾溪。
  自来熟的季瑾溪为人真诚,性格又好,而且还懂心理学,很快便成为了徐以安唯一的朋友。
  在季瑾溪的帮助下,徐以安的病情控制的很稳定,后来遇到了有鲜活生命力楚怀夕,她慢慢学会了接纳真实的自己。
  尽管病情仍会反复,尽管父母依然选择性失明,但她终于有了为自己而活的勇气。
  可谁能想到,三个月前还一切向好的诊断报告,在遭遇患者死亡、母亲昏迷、医疗事故和感情破裂的连环打击后,彻底成了废纸。
  回忆戛然而止。
  看到徐以安和初遇时几乎一样的状态,季瑾溪忍不住拔高声音,质问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反抗你那自私的父母?为什么要一直妥协?!”
  徐以安抿了抿唇,“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季瑾溪一噎,眉头皱的更紧。作为专业的心理医生,她其实知道徐以安是因为什么。
  即使徐以安意识到了父母的情感忽视,但她潜意识里仍在不断寻求父母的认可。为了缓解父母不爱自己与父母是养育者的认知矛盾,她将父母的情感忽视美化为他们只是不懂表达爱。这种认知扭曲保护她免于直面被抛弃的创伤,却也使她持续困在自我欺骗的牢笼中。
  而长期遭受父母的情感暴力与控制,使她形成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现状的认知定式。这种低自我效能感不仅削弱了她主动脱离家庭的能力,更导致她在面对新环境时产生泛化的无助。